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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崇煌二十二年,三月初五,荒狼中都天池城。商议了接近一个时辰后,拓跋哈尔躬身告退后,缓步踱出了正殿,在两名侍从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在宫内的住处——其实依照律法,已然不再是监国的拓跋哈尔于即日起就该搬离宫中,可若是连新王拓跋逐鹿都默许了这件事,其余的文武百官又有几个人敢因为这事而上疏来得罪权柄滔天的拓跋哈尔?
更何况,也许再过上几天,此处就会再次成为拓跋哈尔的新居所……当然,这是拓跋逐鹿与拓跋哈尔的密谋,其余人皆被蒙在鼓里。
说回此间,拓跋哈尔回到住处后,屏退了身边的侍从,独自走入了卧房中。
拓跋哈尔的卧房,仅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陈设十分简洁,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此乃荒狼堂堂东将军的卧室。
只见拓跋哈尔走过去,将卧房东面的窗户打开,他看了眼天色,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要下雨了……”说完,他便背对窗子站在房中,挺身而立,低头不语,目光低垂,态度十分恭敬,似乎?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拓跋哈尔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已回来了?”拓跋哈尔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并未感到惊慌,反而是立即转身,躬身抱拳道:“哈尔见过先生。”若是有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在荒狼,除了狼王,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接受身为
“吞江”一派的中流砥柱的拓跋哈尔的礼待,而拓跋哈尔又是国内出名的桀骜不驯之辈,此等礼仪,除了狼王之外,没有谁能够当得起。
可是此刻,拓跋逐鹿正在正殿中休息,那这个被拓跋哈尔称为
“先生”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见拓跋哈尔对面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人端坐,此人一身中原样式的粗布长袍,脸上戴着一副红色面具,面具上却绘有一个神秘的图案——那是一双手,左手虚拈,右手虚捧,煞是奇怪。
面具挡住了此人的面容,只能通过他鬓边的几缕黑白相间的发丝判断,此人的年纪已是不轻。
只见这拓跋哈尔口中的
“先生”大大方方的受了拓跋哈尔一礼后,便淡淡的道:“拓跋哈尔,你对现在的局面,可还满意?”拓跋哈尔则更加恭敬的躬身行礼,但眼神中的狂喜却怎样也抑制不住,他低声道:“拓跋逐鹿已经决意要亲自入大秦刺杀秦政安。”那
“先生”点了点头,简单的回答道:“嗯,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拓跋哈尔则毫不掩饰的称赞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您从未见过我那侄儿一面,却能将他的行事揣测的分毫不差,我不让他开战,他果然暴跳如雷;而在我解释后,他又懊恼不已;当我提出带兵独自攻打玉门关后,他立刻就加以阻止;而当我有意无意的说到刺杀后,他果然主动提出要亲自前往大秦刺杀……甚至连他密令我为他规划和隐瞒这事,先生您都能事先算到,神机妙算,惊为天人!拓跋哈尔佩服至极,五体投地……”那
“先生”听到此处,摆了摆手,说道:“你那侄儿虽然武道天赋百年难遇,根骨更是世间罕有,可是少年毕竟是少年,心性大抵皆是如此,能算到他的所作所为,又算的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拓跋哈尔则道:“先生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您若是都不能称为了不起,那这世间还有几人能当得上这一殊荣?更何况,京城之事,您自己并未亲自出手,却仍是……”那
“先生”忽地开口,打断了拓跋哈尔的话,他问道:“拓跋哈尔,你深夜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来此听你说这一堆阿谀奉承的话?我与你合作,是为了你我共同的利益,而不是为了你这堆无用之言。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拓跋哈尔并未因为对方的打断而动怒,而是说道:“先生果真是神人,知道哈尔此刻心中之彷徨,还请您指点迷津。”那
“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吧,有什么地方困扰了你。”拓跋哈尔躬身说道:“先生可知道我荒狼的圣物?”那
“先生”说道:“是那颗传承千年,代表狼王权威的右牙?”拓跋哈尔回答道:“是的。那狼牙的下落已经知道了。”那
“先生”说道:“是在拓跋逐鹿那里吧?”拓跋哈尔说道:“没错,今日他拿出狼牙之时,着实是吓了我一跳。这……”那
“先生”却不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问道:“拓跋哈尔,你觉得你今日所作所为,该当如何评价?”拓跋哈尔听见这问题,愣了一下,思恃片刻后,小心的回答道:“我想,应当是不差了罢?”那
“先生”冷哼一声,说道:
“只怕你觉得是相当好了才是吧?”拓跋哈尔低头不语,相当于默认。那
“先生”见他不答话,便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却错了,大错特错。”拓跋哈尔不可置信的抬头——毕竟今日他所有的计划都已达到,他自我已是觉得天衣无缝,可是
“先生”却说他大错特错,这让他如何能感到不惊异?那
“先生”继续说下去:“今日之事,你有四处手法,殊为拙劣。”
“第一件,就是命令阿史那安与乌康时在朝堂上争吵。”拓跋哈尔不解道:“先生,我命令他们二人争吵,本就是做戏给拓跋逐鹿看,让拓跋逐鹿失去判断,更加亲近我们‘吞江’一派,加深对中原人的仇恨。这下看来,目的已是达到了,先生何出此言?”那
“先生”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荒狼,除了武夫之外,有无谋士?”拓跋哈尔答道:“当然有,左右司马,左右丞相,这四人都是计谋过人之辈,特别是那右丞相纳兰元基,更是被称为‘荒狼第一谋臣’,足可以见得其智谋多端,只可惜他和左司马董城,都不是我‘吞江’一派之人,实在是教我好生惋惜。哎……”那
“先生”听到此处,便说道:“你用不可拒绝的条件拉拢了他们那一派的阿史那安,这当然是‘吞江’一派的一大助力。”
“可是,”那
“先生”话锋一转:
“你刚刚也说过,你们荒狼不乏谋士,你命往日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能力卓绝的阿史那安在大家听闻拓拔志死讯,群情激奋之际替大秦说话,并安排乌康时与其争吵,这自然会让许多懵懵懂懂之人更加痛恨中原人,转而支持你们‘吞江’一派,可是那纳兰元基何等机警?他必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并立刻就能洞悉你的计划。并且他还会将他发现的问题,第一时间都告诉身边之人。”拓拔哈尔则说道:
“先生,这也并非多大的事吧?纳兰老儿知道了阿史那安被拉拢又如何?现在八氏族中,拓拔家族、赫连家族、阿史那氏和乌氏都是我的人;呼延家族已被灭;宇文氏一如既往只对狼王效忠;他们那一派只剩纳兰氏和董家,又怕他们翻得起什么浪来?”那
“先生”说道:
“那你方才是为了何事要来找我?”拓拔哈尔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代表王权的狼牙落入了拓拔逐鹿手中,这又与……”忽然,拓拔哈尔住嘴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那
“先生”说的意思了——他可以不怕纳兰元基的智慧,也可以不怕董家的权柄,可是他却必须要怕一样东西,那就是拓拔逐鹿手中的狼牙,那个代表着王权、兵权还有民心的狼牙。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纳兰老儿将这些告诉了拓拔逐鹿……”,拓拔哈尔面露惊慌的说道。
“不错,”那
“先生”淡淡的道:
“所以在朝会结束后,我便派人前去监视纳兰元基,只要稍有异动,便第一时间回禀。”拓拔哈尔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多亏了先生万事料敌机先,全部安排妥当,否则哈尔只怕要酿成大错了。刚刚先生说了四点,还请先生将剩下三点讲与我知晓。”那
“先生”听闻此言,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至于这第二点——在今日朝会之时,你屡次抢白拓拔逐鹿,并且态度十分倨傲,一副胜券在握,无所畏惧的做派。”
“其实,”那
“先生”继续说道:
“这件事本算是无可厚非,毕竟你今日在朝堂上已算得上是遂了心意——让拓跋逐鹿彻底丧失了理智,一心想找大秦寻仇。那么当他走后,按照计划,你再迎回拓拔志的尸身,得到镶嵌着狼牙的狼冠,这样一来,你有着新狼王拓跋逐鹿的遗言让你继承王位,又有着荒狼圣物右牙,在朝中的资历又无人能及,王位自然是唾手可得。那你今日的倨傲和无礼,也算不得什么事。”
“可是我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拓拔志居然如此宠爱拓跋逐鹿,竟然舍得将右牙都交给了他,将我们之前的计划就几乎被全盘打破,那你今日日间朝堂上对拓跋逐鹿的态度,就埋下了隐患,在他拿出右牙的那一刻,险些酿成大祸。”拓跋哈尔点头附和道:“是啊,今日在退朝后,他忽地拿出右牙,险些将我吓了个半死……”那
“先生”说道:“没错,这就是你的第三个错误。”拓跋哈尔眼神诚恳的看着那
“先生”,说道:“先生请讲。”那
“先生”说道:“你的第三个错误,就是在见到那颗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狼牙后,没有把持住心性,态度忽地大变,从倨傲一下转变成了顺从,嚣张一下变成了忠心,前后反差之大,属实惹人怀疑猜忌。”那
“先生”见哈尔不答话,只是将头默默低下,便又接着道:“而第四点则更为致命,你方才在与拓跋逐鹿的对话途中,为表示忠心,三叩三跪,你自己想必以为你掩饰的天衣无缝,将那拓跋逐鹿骗得团团转吧?”
“可是你想想日间朝会之时,百官皆跪你独立,屡次出口打断他的话语,甚至越俎代庖,当众呵斥百官肃静,何等的目无王法?只怕站的稍远一些的那些听不清你们谈话的官员,光看架势都要误以为你才是狼王了。”
“可是你在见到狼牙后,乱了心境,靠盲目的表达忠心来掩饰自己的慌乱,磕头磕到破皮流血,嘿嘿……你本以为这是多大的一出好戏,殊不知,因为你前后态度的巨大悬殊,即便是拓跋逐鹿这样的少年,都能够感觉到你的异样,要知道一旦他心中这种想法坐实,以他狼王的身份,足以令我们所有的计划全盘颠覆,甚至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说不得那前几年覆灭的呼延家族,就是你拓跋哈尔的结局!”拓跋哈尔听到这里,已是面色苍白,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心中一阵后怕,惊惧溢于言表。
那
“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拓跋哈尔,你这个人,有抱负,心够狠,手腕够毒辣,可算得上是个人物,这也是我们与你合作的原因,可是你却始终成不了一个如同中原古时的刘高祖、魏武帝那样的枭雄,你可知道你比之他们差在何处?”拓跋哈尔抱拳道:“还望先生指点一二。”那
“先生”说道:“嗯……其实,我知道你痛恨大秦,连带着也痛恨中原人,可是你们国内与你们政见相悖的那一派,也就是纳兰元基、董城他们,在他们的观念中,却的确有一些真知灼见。比如他们说荒狼应当学习中原人的智谋与思想这一点,以前你们一直对此嗤之以鼻,可是你想想看,暂且不说十余年前的纳兰玲珑辅佐拓拔志树立了威望,坐牢了狼王的位置,就只说这两年的秦荒大战,哪一次打胜仗,不是纳兰元基这些谋士在后方出谋划策?他们的计策和智谋,难道都是拿马刀砍出来的?还是拿弓箭射出来的?不都是从中原人那儿学来的么……”
“话说回来,你要成为枭雄,最欠缺的便是一样东西——城府。也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和一颗沉得住气的心。”
“试想,你若是在得到狼牙、逼走拓跋逐鹿之后再命阿史那安公开反叛,任那纳兰元基如何机敏,在大势已定的情况下,他又能有何作为?在那时你即便比今日嚣张跋扈一百倍、一万倍,又有谁能带给你威胁?那时即便拓跋逐鹿去了大秦侥幸未死,再回来也只是被你肆意拿捏的份罢了。”拓跋哈尔微微躬身,道:“先生教诲,哈尔必当牢记。”那
“先生”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沓东西,交予拓跋哈尔。拓跋哈尔接过这一沓东西,疑问道:“先生,这是?”
“证据,”那
“先生”解释道:“纳兰家族和董家‘谋逆通敌’的证据。我专程找人盖上了除了兵部和玉玺之外的所有相关印章。但,你记住,城府,城府。别以为有了这个东西就能轻易的将纳兰家族和董家覆灭,不到万不得已或是有必胜把握之时,莫要轻易动用,否则必有后患!”拓跋哈尔忙将这一沓东西收置到怀中贴身之处,心中一阵惊喜,不禁道:“先生,您送此等大礼给哈尔,哈尔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铁狼骑。”那
“先生”静静的说道:“荒狼铁狼骑共一百五十人,其中三十人死在了京城,剩下的一百二十人,我全都要,你愿不愿意做这一笔交易?”拓跋哈尔心念电闪,暗自思恃:“这一沓纳兰家族和董家‘谋逆通敌’的证据到手,只要我准备充足,随时可以掌控朝中大权,成为狼王,那时二十万大军在手,再组建一支这样的亲卫又有何难?更何况这帮死士只效命于拓拔志,连纳兰玲珑和拓跋逐鹿都不一定调动的了,留给我只怕不仅不能为我效命,反而会成为累赘,如此一来嘛……”只见拓跋哈尔露出难堪之色,说道:“先生,不是哈尔小气,只是铁狼骑只效忠于拓拔志,就连拓跋逐鹿没成狼王之前,都无权调动,先生这个交易,哈尔只是区区一介亲王,只怕不能……”那
“先生”抬眼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必绕弯子,我知道你想要那颗右牙,当上狼王。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说过要助你当上狼王,自然不会食言。”拓跋哈尔双眼微眯,道:“先生的意思是?”那
“先生”点头道:“让秦政安、江平他们动手,倒不如自己动手来的干脆清净。”随后,那
“先生”微微昂头,缓缓道:“嗯……乏了。”拓跋哈尔再次抱拳,恭敬的道:“哈尔恭送先生。”待到他再次抬头后,只见房中空空荡荡,那
“先生”已悄然离去了。拓跋哈尔走到窗前,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响,他抬头看去,许久一直乌云密布的天空果然下起了雨。
他关上了窗子,在窗边伫立良久。窗外的雨愈发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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