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忙忙碌碌过了几日，直到过年的前一天，赵云终于是从黑山赶回来了。

    他和袁熙报说了黑山的情况，袁熙笑道：“若非是子龙，我还真不放心让别人坐镇此地。”

    赵云沉声道：“主公座下大将，很多人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也不是非云不可。”

    “但我怀疑主公来年如此动作，司隶那边未必不会趁虚而入，黑山还是要加紧防备为妙。”

    袁熙出声道：“现在是虚虚实实，让曹操弄不清楚我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趁机集中优势兵力，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并州的问题，到时候即使曹军入侵黑山，我们也来得及调兵回去。”

    “何况黑山内部道路复杂，司隶以马腾的西凉军为主攻，未必敢深入黑山。”

    “而且我已经派公明去换防了，子龙离开的时候，他应该也快到了，公明善于防守，有他在应该没问题。”

    赵云听了，知道这些事情袁熙都考虑好了，便道：“既如此，来年开春我便做先锋，尽快平定河套。”

    袁熙听了说道：“不用急，得看今冬雪势如何，要是雪大，开春未必能够发兵。”

    “而且子龙都忙了一整年了，好歹歇几天，咱们也不是天天打仗的。”

    赵云哦了一声，有点懊恼道：“关键主公今年几次大战酣畅淋漓，云都没有赶上！”

    袁熙笑了起来，“莫急，以后有的是仗打。”

    赵云也笑了起来，“这倒是，起码下次有机会，我要和马超好好打一场。”

    袁熙点头道：“他跟着曹操可惜了，走错了路，只怕很难回头，下场也不会好。”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打下河套之后，我们就可以虎视凉州了。”

    “对了，说到马超，我突然想起来我让杨凤带走的杨氏女郎，杨凤有没有让兄带话过来？”

    赵云想了想，说道：“杨凤确实提过此事，但她当时颇为犹豫，说了几句便不说了。”

    “直到我走之前，她好像也没有下定决心。”

    袁熙叹道：“她这种反应，反倒是正常的。”

    “做将领的家眷，其实对于士族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安稳归宿。”

    “将领上阵会有死伤，主公覆灭也会受到牵连，要是将领犯了事情，家眷更是会入罪，所以嫁给将领，怎么想也不如嫁给闲职的世家子吧？”

    赵云笑道：“那主公当初还给云牵线做媒？”

    袁熙笑道：“子龙兄和别人不一样，运气好的很，肯定能长命百岁。”

    他随即叹道：“命数这东西，实在是缥缈无常，你说袁氏子弟位高权重吧，但袁术袁耀，袁谭袁尚，不都死于非命？”

    赵云深有同感，“也是，几年前谁会知道，如今天下形势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有这么多人折戟沉沙。”

    “不过说起来，曹操运气也真的是好，几次危险都被他逃了过去，明明有时候眼看他马上就要崩溃了，但最后又被他一次次撑了下来。”

    袁熙叹道：“也许这也是其难对付的一面吧。”

    “毕竟他的眼光谋略中，也是世所罕见，光看他在许县把天子玩弄于鼓掌之上，其手腕便可见一斑。”

    “不说这些了，对了，有事还要劳烦子龙兄。”

    “幽州义学要编纂一套兵法，里面涉及行军布阵和对敌之法，还要给出详细操作的例子，先前文远国都写了心得，就等子龙兄增砖加瓦了。”

    赵云听了，笑道：“主公倒是来得巧，”他从行囊里面拿出几卷竹简，“这是云领兵以来的心得，主公看看能不能用。”

    袁熙翻看几眼，笑道：“缺的就是这个。”

    “兄先回家和阿姐团聚，明日过年我来摆宴。”

    赵云告辞出去后，袁熙捧着竹简，去书房找到蔡昭姬，说道：“拿到子龙的兵书了。”

    蔡昭姬接过，翻开来看了一遍，说道：“赵使君言语精要，怕是不一定所有人都看得懂。”

    “怕是要做注才成。”

    袁熙笑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蔡昭姬苦恼道：“可是里面的兵法，妾也是一知半解啊。”

    袁熙出声道：“没事，我帮你看着，能注多少注多少，最后成书前，我还会找其他几人一起审校。”

    蔡昭姬这才放下心来，拿出一卷新的竹简，开始在上面誊写注释，袁熙见蔡昭姬字体似乎又有精进，惊讶道：“夫人这字，仿佛又提升不少啊。”

    蔡昭姬微笑道：“每日见过很多人的字，慢慢也从中体悟不少，这一年下来，妾看得竹简，怕都是过万了。”

    袁熙颇为不好意思，“有人说我拿姬妾当苦力用，你不怪我吧？”

    蔡昭姬笑道：“怎么会，夫君给了我施展才能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要是我还呆在卫家，下半辈子可能也就是对着空屋，整日叹气了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摊开竹简，对赵云的兵法谈论做注，蔡昭姬看到其中一句话的时候，咦了一声，说道：“原来赵使君也学鬼谷之术？”

    袁熙凑过头去，看到赵云那句话后，说道：“还真是。”

    “这不是鬼谷子的飞箝术吗？”

    自从春秋义战的格局被打破后，战国时期便全面转向了兵不厌诈的谋略诈欺的道路，其中最有名的孙子兵法，便是其中代表。

    然而还有另外一个学派，同样大放异彩，便是鬼谷学派。

    相较于专注于兵法的孙武，鬼谷子研究的更加庞杂广大，精通百家，涉及兵法、天象、谋略、预言、阴阳学等，他教出的四个学生涓、孙膑、苏秦、张仪，皆是是影响历史走势的名人。

    鬼谷学派以所学博杂和谋术问明，而三国时期，疑似继承鬼谷学派的，便有司马徽徐庶诸葛亮等人，尤其是诸葛亮，不仅精通兵法，更是涉猎经济杂学，还偏向于法家，和一般儒家道家传人颇为不同。

    鬼谷子的术，更加偏向于帝王之术，比如商君书，左传，管子，盐铁论，而这些东西，儒家一般是不教的。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东西继承脱胎于鬼谷子的飞箝术，被儒家改头换面后，用来钳制控制帝王，即屠龙术的一种。

    鬼谷子最著名的，便是纵横术和捭阖术，但飞箝术，则是纯粹以发动舆论，压制对方的谋术，而且儒家自诞生起，就在如何研究对付帝王，最后达到将其控制，实现自己愿望的目的。

    后世自汉以后，儒家逐渐进化，对皇权的控制越发紧密，成功和皇权共生，最后寄生其上，获取最大利益，所以儒家不希望皇帝看左传和盐铁论，取而代之的便是资治通鉴这种所谓的道德书。

    当然，皇帝也不是傻子，这些书籍帝王自然知道，所以聪明的帝王，必然是对屠龙术多加了解，反制想要控制自己的大臣。

    于是千百年的历史中，便是天子大臣两者不断互相斗争，互相利用的过程。

    而儒家大臣们之所以推崇飞箝术，是因为此术是纯粹靠嘴皮子压制对面的功夫。

    所谓飞箝术，是服人的谋略，即使用语言诱使对方说话，然后以褒奖的手段箝住对方，使其无法收回。

    说白了，就是用出乎别人意料的言语，PUA有道德底线的人，让其为己所用，或者遭受巨大的打击。

    而赵云在兵书中所讲的，便是临阵对敌，刺激敌将的法门。

    比如想要强迫对方对战，便可以说，“汝父武勇，却生了你個胆小如鼠的儿子，若其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棺材里面爬起来！”

    这个时候，对面几乎十有八九会上头，提着刀冲上来，即使剩下的那一二成有所醒觉，但也叫不住孝道绑架，所以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袁熙这才有所醒悟，当初赵云在战场上时候，嘴里一点都不老实，特别喜欢喷垃圾话，如曹营无人乎，曹军将领皆是鼠辈，曹操胆小诸将无能等等，弄了半天，这都是在钓鱼啊！

    袁熙猜测，赵云十有八九是读左传的，因为此书涉及了极多的谋略，在汉时被称为将领必读，关羽便是以喜欢读左传出名，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他不仅暗叹，能成为一代名将的，没有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只会凭恃武力，不静下心来思索兵法的将领，是无法走到顶峰的。

    蔡昭姬一边抄写，一边说道：“鬼谷学派如今明面势微，但私底下学的人却是很多的，因为如今独尊儒术，儒生们将其排斥为鬼蜮之道，但偏偏儒家私下也在用。”

    袁熙笑道：“确实如此，他们只是不想让别人用，而不是让所有人不用，这种行为和婊子立牌坊无异。”

    “幽州义学所要做的，便是让所有人都能了解真相，这种术的存在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要是控制在一小撮人手里，便很危险了。”

    “就像儒家可以借此控制天子，一方面将其捧上神坛，变相削弱其干预朝政的权利，闭塞其视听，让其不能了解下情，另一方面还可以逐步控制歪曲其思想，让其变得自大骄纵，偏听偏信。”

    “再贤明的君王，若长年累月被大臣联手闭塞视听，混淆黑白，并辅以歌功颂德和捧杀的手段，这样的行为经年累月，即使是再聪明的贤人，都会被裹挟前行，最后产生自我认知的歪曲。”

    “这套手段实在太过隐蔽，以至于当事人即使有所警醒，最后在众口铄金之下，也不可避免堕入彀中，实在是危害甚大。”

    蔡昭姬闻言，轻笑道：“夫君对于儒家，似乎是很有怨念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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