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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可是刚才的认知让她感到曾经有个时候自己似乎被排除在了什么之外,仿佛一个无关的旁观者,这种感觉多少令人不那么愉快。
其实阿墨心底并不希望将身边的人牵扯其中吧,朝廷毕竟不同于江湖,已陷进去了一个,没必要将其他人也扯进去。所以即便在那种情形下,她也不曾寻求过朝廷以外势力的帮助。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是历朝历代当权者的忌讳,而她的背后与之何止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尽她所能让身边的人淡出朝廷视线范围之内。
这样固然稳妥,但作为身边亲近的人,她却无法不感到一阵悲哀。
桑蓉叹了口气,张了张口,正欲说话,不妨一个青衣小宫女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娘娘……”小丫头惊慌失措地开口,瘦小的身子有些哆嗦,似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语不成调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怯怯诉之于口:“花、花坞那里……”
10
穿过假山碎石,几人在一大片繁华似锦的花坞前停下。原本这里是一片富丽堂皇的牡丹圃,偏生不得当今皇后喜欢,让人全部移走换成一大堆普通的无名花草,也不着人打理看护,任它风吹雨打自生自灭,令人意外的是结果不到岁余竟蔓延成一片灿烂春华,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处风水格外好的缘故。
“就是这儿么?”沐墨瞳向花坞里看了看,问道。
“是……刚才就是在这里看到的……”引路的青衣小宫女嗫嚅着,目光犹自惊惶。
点了点头,率先拨开几近半人高的花丛走进去,拖着裙摆寻寻觅觅,时不时低头查看地下,不多时便停在一处。
花丛掩盖下,露出一块染血的衣角,晦暗的色泽几近干涸,芬芳的香气盖去了其中的血腥,若非如此早已有人发现隐藏在花丛底下的秘密。
拂开眼前的花红柳绿,是一个骨骼极为纤细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惨白得近乎琉璃通透的肤色,花瓣落在那张瓷器般精雕细琢的面孔上,睫毛纤长浓密,仿佛蝶翼温柔地覆盖住眼睑,他看起来如同沉入深度睡眠,宁静祥和得令人不忍惊扰。
最近闯进她地盘的人还真是多呢,昨晚才送走一个,今天又来了一个,看来她这拒霜宫果然是块风水宝地啊。
往身后招了招手:“桑桑,过来看看死了没?”
桑蓉原本站在边上赏花看景,顺便验证一下这里的花草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说比别处开得茂盛,想起自己宅子里有几种毒草长势很不好,或许移植过来情况有所改观也说不定,暗自琢磨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被沐墨瞳一叫唤才回过神,几步踱至跟前把地上的人扒拉起来查看,动作粗鲁得令朱砂直皱眉,她十二分怀疑就算那人没有因为伤势严重而死,也会因为这番不知轻重的折腾痛死。
“还没死透,不过也差不多了,哎呀,肋骨断了两根,差点岔进肺里,真是惊险,此外心脉郁结,肺腑滞缓,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外伤,有的伤口已经止血凝结,看样子大概是这一两天内的事情,创口齐整利落,估计拜那个姓冷的野蛮人所赐——我就说那种面部表情瘫痪的冰块干脆扔到军营里不是很好嘛,留在宫里很影响观瞻的,话说回来他原来是太子东宫的右卫率吧,阵前倒戈之后也不过当了个大内侍卫总管,真是越混越回去了,以前墨言和他为太子的左右卫率时,一木头一冰块还真是绝了……”嘴里念念不断的同时,双手也不停地在那副单薄的身板上捏来捏去,眼中放射出的光芒越来越兴奋。“这样都没死透还真不容易,体格也算得上奇异了……”
沐墨瞳无端地脊背一阵发凉,蓦地想起桑蓉曾经养在笼子里的小白犬,因为三天两头被她灌以各种稀奇古怪的药,那只小白犬过早地谢顶脱毛,见到谁都是一副神思恍惚双目含哀的样子,直到有一天它再也不吃任何人送来的食物,眼看就要饿死,桑蓉无法只好把它放了。可是那只注定命途多舛的小白犬已经痴呆到连路都认不清了,才一出牢门便撞进了一户卖狗肉的屠户院子里,第二天神医门的大夫就接了一批上吐下泻面色青白四肢抽搐遍体红疹的病人,而引发那些怪现状的病因直到如今都没有查出来,差点被那群杏林精英们当成千古难解的瘟疫处理。
果然,桑蓉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不祥预感。
“浑身上下这么多创伤正好可以拿来试药,很久没找到做实验的好材料了,以前那些小东西都太不经折腾,这个身体看起来单薄,韧性倒是十足。”
“既然如此,那就带走吧。”同情地瞥了一眼毫无知觉的少年,落在桑家魔星的手里就自求多福吧,谁叫他倒霉被看上了呢。
11
采薇宫,阳光明媚的午后,湖畔凉亭内,亭柱系着轻薄的纱幔,将炎热隔绝在外,纱幔后隐约可见两个娉婷的影子。
遍植芙蓉的小湖碧波澄澄,几只越人进贡的朱彩鸳悠然畅游其上,羽色鲜艳煊赫,明丽不可方物。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小心翼翼地踏着湖边的碎石,探出手中的饵食喂给它们。
亭侧美人靠上斜倚着一个流岚色裙衫的女子,纤长的十指轻轻敲打着白玉栏杆,猫儿一般灵活自在,左手食指根部套着枚雕刻成蟾蜍的黄金指环,红宝石的眼睛光彩熠熠,似有流光异现。
“奇怪,那朱彩鸳倒是和睿儿相处得挺好的。”越人献贡的朱彩鸳美则美矣,但性情凶狠,桀骜难驯,不轻易让人近身,此时却温顺地容一个孩子亲近逗玩。
沐墨瞳抬起眸,透过薄纱看向靠近湖边的朱彩鸳,只只扬展着美丽的双翼,伸长了优美的颈项吃小娃娃喂来的饵食。
亭内另一名女子,秋香色的轻绢纹裳衬着肤白如玉,袖口绣了杏黄青翠的小朵繁花,浑身散发着股似水的雅然。闻言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中满是温柔慈爱:“这几只朱彩鸳是上次越人来访时送进宫里来的,一开始尚野性十足,光是饲养的奴才就被啄伤了好几个,一时都没有人敢靠近它们,后来无意中被睿儿瞧见了,小孩子家心性,看到新鲜事物就念念不忘,也不知怎的传到皇上耳朵里了,于是遣人请来越人入宫以竹笛驯服,调教好了送过来,才会有今日这般温顺,倒是难得他想得周到。”
沐墨瞳在美人靠上略微调整了姿势,不轻不重地漫应一声。神色疏懒倦怠,悠然恣意。
“听说越人以竹笛调教过的朱彩鸳能随笛声起舞,十分有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轻霄看着亭外,阳光洒下的湖面,浅金荡漾,粼粼刺目,依稀想起许久以前相似的画面——
“阿墨,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经常去西郊太平湖游玩,那个时候你总爱去逗湖里的野鹜,说要抓它们烤了吃,每次玄玑都担心你不会水掉到湖里去,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就连玄戈也不忘时时在一旁盯着,可是往往到最后连根毛都没抓到不说,还被淋了一身水,玄玑连一句责备的话都不舍得说,总是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你身上,玄戈则安静在一旁拨弄枯柴,把火烧得更旺些。如果霁和也在的话,定会笑话玄玑一副护雏母鸡的样子,而墨言永远都是几人中最沉默的……”
“玄玑很傻,我虽不会水却会轻功,哪有那么容易掉到湖里去。倒是你,每次坐在船上都不敢乱动,还有霁和,若不是因为哥哥在旁边,早就下水玩去了。”墨色的眸子如微波荡漾的水面,一晃倾城。
那个时候尚是肆意挥霍的年少,一切的争斗谋欲虽暗潮萌动,却未有明朗,远远被眼前的欢愉掩盖,然而,早已生根的矛盾的种子不会永远被埋藏在土壤之下,总有一天它会发芽,冲破束缚,公诸于世——不管他们有多么不愿意面对。
那时他们或许都曾想到过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未曾明白,当它真的变为现实的时候,却是那么地令人难以忍受。背叛的愤怒、仇恨的执念、权欲下的隐忍……种种贪嗔痴妄,接踵而来。所有的矛盾冲突浮出水面,在阳光下腐烂,将一切美好过往毁灭。
幽幽叹了口气,语声迷蒙,“当时有谁能想像到曾经在一起那么亲密的人,会变成如今这般光景,猝死的猝死,远嫁的远嫁,留下的也再回不到从前了……阿墨,这么久了,你一直都没有放下吧,即便奉旨入了宫,为沐家走上那最高的位置,你仍旧没有忘记他,即便当时已无路可走,你依旧没有选择玄戈,没有选择当今的皇上。”轻轻悠悠的如吐息般的话语,却是异常笃定,如石头投入平静的湖水中,涟漪扩散,看似微乎其微,然其中影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听到他惨死在北弥山再也回不来的消息那一刻,我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顾轻霄继续说下去,眉目间哀伤如水银倾泻,抬起手扶住额头,似不堪那原本沉淀的往事此刻又被勾起。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剩下的唯有空茫。
那是永远无法遗忘的痛苦,连回首都不忍触碰的痕迹。
“那段日子若不是睿儿,或许我撑不过去。”
恍惚了一下,整个思绪似乎笼在一片缭绕的云雾里,花容单薄惨淡,不胜荏弱。
当时倘若不是意外得知身体里融入了新的生命,悲怆之中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顾念尚未出世便可能面临夭亡的孩子,或许她不会那样拼命地在动荡不安的时局里求存,而是早已追随他的脚步而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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