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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滞的寂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夜的寒气似乎在这一刻涌进殿内,充斥着整个空间。
良久,凌玄戈才放下手中的奏章,明暗交错的光线在明黄的玄丝龙袍上投落阴翳重重,却是神思莫测,语调平静无波:“她去了哪里?”
冷于秋如实回禀:“娘娘出了东华门后,就直奔城南的一品居,在那里待到午时才出来,然后便失去行踪。”
“跟丢了?”眸光略略一闪,微澜起伏之间,似薄冰滑过。什么时候开始,他必须依靠这种方式才能获取她的行踪?
“属下失职。”无可辩驳的俯下身,承受来自帝王显而易见的责难。
烛影微现缭乱,高洁如冰雪的容颜在半明半寐的光晕杂糅之下,有股难以言及的晦涩冗重。
如今朝堂上钟沐两家矛盾日益激化,这个时候皇后失踪,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去想。
三年前的一次失误,他几乎一度永远失去她。而后虽然得以脱险,却留下难以拔除的痼疾,长久缠绵病榻。从那以后,他便明白,那种心魂生生撕裂的痛楚,此生他无法经历第二次……
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了桌上的一块田黄冻石,晶莹圆润的质地,贴合着肌肤沁入一股凉意,丝丝缕缕渗透进骨髓,压下自心底浮起的焦躁不安。
“派人去找,找到为止。”
“是。”冷于秋得令后立即退出门外,霎时,室内静谧得只闻火烛跳动。
桌上摊开的奏章再也看不下去,狭长的凤目滟光交织暗涌,最终薄唇翕动,吐出几不可闻的声息:“瞳儿……”
32
脚步虚浮地踩在林间近半人高的草地上,沐墨瞳一阵叹息。
她真该庆幸金如意的消息确切可靠,三千两银子没白花,否则这会儿她恐怕就交待在柳恕那群人手里了。
想起刚才甩开七八名死士的围攻,与柳恕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竟然全然放开防御,只一招妙手空空自他怀里摸出那两封信,而他却是一副惊愕莫名来不及反应的样子——只因为在贴近他耳畔时她说了一句话——
“若钟眠枫当真视你为知己,会让你背负上弑杀皇室的罪名么?”
一句话便让他心神大乱,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天罗地网中逃脱。
一品居内,她问金如意,钟眠枫究竟是凭借什么收买了行事作风毫无章法可循的柳恕。此人的功夫与他狼藉的声名一样令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因而也是江湖上最难缠的人之一。这样一个自我放纵性情难测的人居然甘心成为朝廷中人的鹰犬,着实令人费解。
金如意的回答却令她大感意外,他说,什么都没有,钟眠枫没有允诺柳恕任何东西,柳恕是自愿为他效力的。
若柳恕因为外物而归顺钟氏并不值得多么吃惊,相反,没有任何承诺的俯首称臣反倒耐人寻味。
再三追问之下,她才猜测出个中缘由。
江湖上传闻,柳恕原本出身梨园,曾被调教的班头送入平王府中,平王性好男色、残暴不仁,府中常常传出侍儿暴毙的消息,而他一入王府便待了六年,期间遭受过什么已无人可知,只是在他出府的那一年,平王府无故遭遇大火,年迈的平王连同几个儿子被烧得尸骨无存。然后未过不久,江湖上便出了一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采花大盗,短短时间内便毁去无数少男少女的清白……
传闻到底包含了几分真实,她不得而知,对于柳恕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也无从论断,但对于钟氏的掌权人钟眠枫她却是有几分了解的,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权术,比起真金白银的诱惑,他更喜欢攻克别人心里的防线,相较于前者,这种方式显然要可靠得多。毕竟,富贵权势,给得起的人虽算不上多却也并不少,而能够任意驾驭人心的却是凤毛麟角。因而对于他可能用何种方式使柳恕臣服旗下,沐墨瞳不难猜测。而且在看到柳恕本人之后,她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而钟眠枫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士为知己者死。
柳恕需要的不过是个知己者而已,然而这个知己者虽然知他,却并不值得他为之卖命。他知他,不过是为了以此为筹码利用他而已。柳恕并非看不清其中关联,却依旧义无反顾……或许,是他孤独太久了吧,所以那一瞬,他才会流露出那样的哀伤……
沐墨瞳苦笑一声,比之于钟眠枫,她并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她同样在合宜的时间说出合宜的话语,用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若非如此,柳恕怎会手下留情让她逃之夭夭。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即使再震撼,他也有机会将她擒下,她分明没有任何防御,拼了性命去赌同样为流言所累之人,他不会无动于衷,虽然冒险,所幸结果并没有让她失望。
真是令人恶心到反胃呢,居然与自己厌憎的人一个德行,沐墨瞳暗自嘲讽。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稳住步伐继续前行。虽是从天罗地网中逃了出来,到底还是受了伤,背部被一剑自上而下贯穿,不用看也知道伤口有多么狰狞,下手之人用了全力,她反应及时才没被劈成两半,饶是如此,那一剑的威力也不容小觑。钟氏这回为了置她于死地是下了血本,出动的全是培养多年的精锐死士,看来长乐宫里的那个女人是再也等不及了。
一路逃避身后的追捕,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月牙苍白,斜斜挂在天边,清冷孤绝。
穿过树林面前是汜水,夜幕茫茫之下依稀可见得水面二三十丈来宽,阒然寂静无声。
她坐在河边草地上,望着水面一片怅然。
钟眠枫既然设下天罗地网取她性命,又怎会让她轻易逃脱?必是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天色并不算太晚,水面上却一只船也没有,想来应是提前作了安排,让她无路可逃。
费尽心力,终就是逃不过么。三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暗算、下毒、刺杀……出于自保求生的本能,她不断应付,适当的时候予以沉痛回击,可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山社稷、国祚兴衰,与她有什么相干?她本是个凉薄的人,不爱天下,不爱苍生,却无法不在乎身边的人,为了他们而一再委屈求全。
所以,对于自幼定下的婚约,她没有拒绝。
所以,在父亲跪地哀求痛陈大义时,她脱去丧服披上嫁衣。
所以,在钟氏权欲膨胀时,她暗地把持后宫不惜留下悍妒的恶名。
……
如今这样辛苦的日子总算走到尽头了么。
一股深深的疲倦自骨髓里渗透出来,侵染全身。
探手入怀,摸了摸刚才自柳恕手中夺回的信,上面似乎还残留淡淡的木香,是玄玑常用的那种。她稍感安心,所幸没有落入钟氏手中,与其让它成为心怀叵测之人攻击沐氏的借口,不如由她亲手销毁。
掌心覆在信封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已是她能留下的唯一与他有关的东西了,但有一线希望,她都不忍放弃,偏偏此刻自身都难保。
冷月如钩,风声细碎,树影凌乱,夜色泼墨一样蔓延无边。
就在她难以取舍决断时,水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幽咽凝绝的箫声,袅袅娜娜顺风飘来,如玉碎江南、杜鹃啼血,悲彻中莫名颤栗。
33
沐墨瞳忍不住循声望去,朦胧的水天之间,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舟头一人迎风弄萧,衣袂飘举、青丝如瀑。
原来最后的杀招留在这里。沐墨瞳盯着越来越近的扁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现在的情形,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小舟行至眼前,舟上之人隔着七八丈宽的水面跃然而起,落在了岸上。
“我还以为这一路顺流而下都看不到半个人影,没想到……”颀长的身影踏着月色徐步而来,却在看到晦暗不明的光线下那张丽色天成的脸时,蓦地顿住,面上显出愕然之色。
沐墨瞳同样感到意外,眼睛定在对方泛着暗红色光泽的发上——分明就是上次闯入拒霜宫藏身在她床榻上的人,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境况下重遇。何等相似的情形,只不过角色对换了,这次竟是换了她如此狼狈,是该叹一句世事无常么?
惊愕过后,那人长入鬓角的眉微微一挑,唇角咧了一咧,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沐墨瞳也望着他一笑:“果真巧得很,相逢如梦呢。”只不过是噩梦。
那人继续走近:“你的脸色很不好……莫非是受伤了?”
沐墨瞳面露嘲讽之色,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这不是正如了君上的意吗?钟眠枫苦心孤诣、万般算计、安排周密不正是等着这一刻么?”
一缕月光自漂移的云层间射下,落在那张失却血色的脸上,更加显得薄弱易碎如琉璃,凄清冷彻之间带着股坚韧顽强。分明矛盾的两种特质,此刻融合在一起,却是无法抗拒的动人心弦。
纵然阅尽世间丽色,面对这样的画面,寒玉笙亦不免动容,略略皱起了眉,半蹲在她身侧,看她身下蜿蜒流出的血渍,映着白衣,格外醒目。
沐墨瞳却恍如未觉,一动不动任他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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