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庄说的确实没什么毛病，但是，并不是说没毛病就一定是对的。

    甭管再怎么直击灵魂，中国还有句俗话呢。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家里再怎么着，都是个家，好的一面展现给外人看看自然没问题，那些不好的一面也亮出来让外人随便参观，这能是对的？

    “田哥！这个本子，我还是劝你慎重一点儿，太……”

    “太真实了！”

    顾常伟也看了一会儿，同样被吓了一跳。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知道田庄庄胆子大，没想到能大成这样，大概其姜维都比不了。

    “老田，你这个本子确实不错，我看着都觉得手痒痒，可真要是拍出来，我担心你会出事。”

    田庄庄笑了一声，把剧本收了回来：“出事？能出什么事？电影的作用是要揭露、批判、警醒世人，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他倒是很自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说完起身，带着剧本回了屋。

    显然是不准备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双方的认识明显不一样，说得多了，容易吵起来，完全没必要。

    顾北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看出了无奈。

    田庄庄那倔脾气，明显是个不听劝的，说得再多都没用。

    “小北，你觉得……老田真要是拍了，会不会像老顾说的那样，真出事啊？”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上辈子就被禁导了10年，这次难道能轻的了？

    “其实，我一直挺不明白的，你们这些当导演的为什么都喜欢拍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

    顾北看着张一谋，捎带着也看向了顾常伟。

    “什么叫‘你们这些当导演的’，你不也是导演嘛！”

    “别打岔！张哥，就说说你，那个《秋菊打官司》，你觉得要是有人找你麻烦的话，你能一点儿事都没有？”

    顾北确实很不理解，国内这些第五代、第六代，乃至第七代导演，一个个的眼珠子都瞄着所谓的现实主义题材下手。

    这玩意儿要说深刻，确实很深刻，直接将某一个时期国内最为灰暗的一段景象截取下来，然后拍成电影。

    但是，真的有人喜欢吗？

    但凡拍这种题材电影的，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能走的路子都是去国外参加影展。

    都不用费尽心思的找门路，只要能凑出一张去国外的机票，然后拿到签证，等到了影展现场，找个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最好挨着影展举办地。

    把自己弄狼狈一点儿，然后愁眉苦脸的靠着墙一蹲。

    不出三天，肯定有人过去搭话。

    然后就是发挥一下口才，把自己说得越惨越好，中心思想就是，自己是个导演，怀才不遇，拍了一部电影，因为题材过于深刻，所以在国内没能拿到上映许可，只能到国外来碰碰运气。

    一般情况下，进行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很快就会有一个贴心的欧洲电影商主动找上门来，只要电影拍的够黑暗，镜头下的华夏够穷，够愚昧，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而那些所谓的片商当真是看上了电影本身？

    扯淡！

    他们就是拿着这类片子，回去抹黑我大中华。

    千万别以为这是在瞎说八道，类似这样的事，顾北前世在网上看到过太多的报道了。

    只要能误导外国人对中国的印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什么呢？”

    田庄庄从屋里出来了，看着几个人，表情依旧轻松。

    顾北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田哥，你这个剧本，有人给你投吗？”

    “怎么了？你感兴趣！”

    呵呵！

    顾北的公司刚成立，可不想那么快就被贴封条，他能参与姜纹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能参与张一谋的《活着》，可田庄庄的这部《蓝风筝》，还是算了吧。

    好歹姜纹和张一谋还知道遮掩一下，没敢把镜头瞄准太残酷的地方。

    田庄庄呢？

    直接裸着就上阵了，根本没打算给任何人留脸。

    顾北真要是投了他这部戏，第一个找上门来算账的，绝对是张一谋。

    “田哥，您饶了我吧，我胆子小，这个活接不下来。”

    田庄庄也没在意，事实上，他早就找好投资方了，一家香江的投资公司，还是张一谋帮着牵的线，只不过当时张一谋也不知道他打算拍什么。

    还有一家是小日子的电影公司，对方非常喜欢他这个剧本，甚至在谈条件的时候，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提，给了他绝对的自主权。

    “跟你说着玩儿的，还当真了，这部戏的投资方，我已经找好了！”

    找好了？

    张一谋忙道：“老田，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就是这个剧本啊？”

    田庄庄点点头。

    张一谋此刻也只能苦笑了，谁让他把朋友给坑了呢！

    田庄庄的这部戏，注定是没办法在内地上映的，谁投谁倒霉。

    “不说这个了，你们都是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想做点儿自己感兴趣的事。”

    毕业都十几年了，田庄庄的作品非常少，难得有了一个好剧本，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只想着尽快把片子拍出来。

    “还玩儿吗？”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打麻将啊！

    “今个都在我家里吃吧，难得凑在一块儿，等下都喝点儿！”

    田庄庄主动开了口，顾北等人自然不好推辞。

    只是……

    谁会做饭？

    顾北是肯定不行的，平时煮个面还差不多，其他的任嘛不会。

    张一谋和顾常伟也都一样，都不是那种标准的中国好男人。

    让顾北等人没想到的是，田庄庄居然主动请缨。

    这胡子拉碴，傻大黑粗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做饭。

    顾北看到田庄庄走进厨房，本来还挺期待的，只是等到田庄庄把做好的饭端出来，仨人都傻眼了。

    “田哥！大过年的，你就让我们吃这个？”

    “就是啊！老田，好歹也得有个肉吧！”

    四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只飘着几片白菜叶子，看着就没食欲。

    “肉？有！”

    田庄庄又回厨房了，等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切好的香肠，还有猪肝。

    “酒呢？”

    “等着！”

    这次田庄庄进了卧室，然后拿出来一瓶子……

    嚯！

    “还是洋酒！”

    也不知道是xo，还是人头马，看瓶子就挺高档的。

    “一个朋友送我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便宜你们了！”

    田庄庄说着，指挥顾常伟去洗了四个杯子，然后倒满。

    “田哥，我开车来的！”

    “少废话！陪我喝点儿！”

    得！

    这还推不掉了！

    大不了等会儿让马三儿派个人过来，把车开回去。

    “田哥！昨天大年三十，你就吃的这个？”

    “我昨天回我妈那儿，一起过的年！”

    田庄庄说着，端起了酒杯。

    “好几年没跟哥几个一起喝酒了，起一杯！”

    叮！

    四肢酒杯碰在一起，几个人面上看着挺高兴，可顾北他们仨都在为田庄庄担心。

    这老哥们儿，绝对要折。

    从田庄庄家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顾常伟喝多了，洋酒劲儿大，两杯下去就找不着北在哪了，今天只能住在田庄庄家里。

    顾北和张一谋相互搀扶着下了楼，马三儿派来的司机在就在楼下等着了。

    “你今个住哪啊？”

    “酒店！”

    大过年的住酒店，说起来，张国师混的也够惨的了。

    可谁让他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呢。

    把好好的家都给折腾没了。

    刚刚在酒桌上，张一谋也说了，他昨天回了老家，跟家里人过了年，今天一大早就飞来了京城。

    凄慌得很。

    “老田这事儿……”

    刚上车，张一谋便开口说道。

    “咱们管不了，该劝的都劝了，他那个倔脾气，听不进去，谁都没辙。”

    唉……

    张一谋长叹一声，都是老同学，他是真不希望田庄庄出事。

    “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那个《活着》，想要在内地上映，我看也挺困难！”

    前世《活着》好像最终还是在内地上映了，不过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一样，被剪得乱七八糟，中间很长一部分内容都被删减掉了。

    “应该没事儿吧？”

    张一谋说着，自己都显得没自信。

    这个故事，里面涉及到的一部分内容，虽然不像《蓝风筝》那么露骨，却也很敏感。

    “没事儿，反正我也没打算在内地上。”

    话虽然这么说，可张一谋还是觉得不甘心。

    “所以我刚才才问你，为什么你们这些当导演的都喜欢拍现实主义题材的片子，不往自己身上绑两根雷管，你们是不是就不痛快啊？”

    张一谋听得笑了：“我这回听明白了，你这个导演跟我们确实不是一路人，你的想法倒是和香江那边的导演一样，拍一部戏，首先想到的是盈利，然后才是其他的，我们……还是希望自己的作品，最后能给观众留下点儿深刻的东西。”

    对这种说法，顾北显得嗤之以鼻：“还打算名垂青史啊？”

    “没那么大的心，得了，不聊这个了，我来京城可不是听你说教的！”

    张一谋说着，在身上一阵摸索，顾北见状，递过去了一根烟。

    香烟点燃，车窗落下，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进来，让俩人齐齐的打了个冷颤。

    “这京城的天是越来越冷了。”

    顾北深吸了一口烟，感觉刚刚还晕乎乎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一点儿。

    “哪年不这样啊！说吧，这回来京城到底有什么事？”

    “跟你透露了消息。”

    “说！”

    “香江那边刚出台的新规定，对内地的资金审核不像之前那么严了，只要验资能过的，发牌特别快，你不是要投这部《活着》嘛，还是别用你现在那个公司的名了。”

    顾北听着，他就知道，张一谋很清楚《活着》这部戏在内地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之前不是还卡得很严吗？”

    “那是以前，现在洋毛子知道自己在香江待不长了，一个劲儿的想着搂钱，对外面来的资金监管松了很多。”

    听张一谋这么说，顾北倒是也能理解。

    无非就是最后的疯狂。

    长期利益已经享受不到了，那就多划拉一点儿短期内的好处。

    至于香江的经济，金融市场，还有各行各业的发展会不会受到影响，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了。

    只不过……

    顾北记得香江那边市场全面放开是在94年啊！

    现在才93年初，难道因为他这只小蝴蝶乱扇翅膀，又有事情发生了改变？

    之前，韩三爷来京影厂任职，就让顾北很意外了。

    因为，记忆当中，韩三爷被调到京影厂也是在94年。

    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未来也许会越来越多，毕竟有顾北的参与，这蝴蝶效应带来的影响只会更大。

    “这倒是个好消息，张哥，按你的意思，是让我在香江成立一个公司。”

    “挂个牌子就行，到时候从那边走账，对你现在的公司影响也能小一点儿！”

    张一谋完全是在为顾北着想，不过顾北却不想只是弄一个皮包公司来走账。

    既然那边的投资环境已经和原本的历史发生了偏移，对内地背景的资金监管力度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为什么不干脆玩儿的大一点儿呢？

    香江电影即将进入最后的辉煌，顾北也想要进场去分一杯羹。

    “想什么呢？”

    顾北回过神来，笑道：“我在想应该怎么运作。”

    “这个简单，我在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可以帮着你办理相关的手续。”

    顾北点点头：“好啊！有机会，你把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嘴上这么说，顾北可没真的打算用张一谋的朋友来帮这个忙。

    毕竟，他如果真的下场的话，可是要去抢地盘的。

    到时候，免不了会有利益冲突。

    张一谋夹在中间，顾北也怕他难做。

    “到了！”

    顾北正想着，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

    张一谋打开车门，正要下去：“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别到时候真的给你惹麻烦。”

    “放心，不会的！”

    顾北说着，目送张一谋进了酒店。

    “回家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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