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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收拾得甚为别致清雅,不算太大的庭院内种满了盛放的白梅。
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爱煞了这片洁白无瑕的梅林,正要跨步过去,忽然袖管一紧,竟是歌玲泽拉住了我,“主子,回吧……”
“我采一株白梅回去!”
“主子,这白梅是……”
“你也喜欢这白梅么?”悠悠地,梅丛间飘出一缕温婉轻柔的声音。我眼前一亮,一道月牙白的窈窕身影从花间转了出来,颀长个头,容长脸儿,脸上白白净净地未搽一点胭脂,眉宇间透着温柔妩媚。她静静地站在梅花枝底,目光平定安详地投向我。
她唇角微翘,似乎在笑,但眨眼间却又让我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份错觉。那双眼清亮如水,瞧着我的时候眼睫一眨不眨,没有惊讶,没有好奇,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
然后她冲我盈盈一笑,随即旋身,左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攀住一株白梅的枝干,右手寒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竟是用手里的一柄银剪剪下一枝花蕊甚多的白梅。“喜欢便拿去吧,只是这花香不浓,怕不合你心意!”她回身将梅枝递给我,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一股淡雅贵气。
这是一个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高贵女子!她……绝非普通人!
在歌玲泽不等我吩咐,主动上前接下那枝白梅后,我已然猜出这个白衣女子的身份。错愕只在瞬间,我瞅了眼那枝白梅,回眸冲她笑了笑,“爷不爱闻太浓的香味,这白梅……正合我意!”停顿了一下,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她,“多谢大福晋,恕我叨扰,告辞了!”
她朱唇微启,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我只当未见,赶在她开口之前扭头拔脚。歌玲泽尴尬地行了跪安礼,这才匆匆忙忙地追上我。
这……就是哲哲了!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科尔沁的格格,皇太极的嫡妻!
这个时候,我心里郁悒得直想放声吼上两嗓子。
路上没再说话,甚至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一行人见我脸色不佳,半点声气都不敢吭,默默地跟了我回到住处。
才进院子,就听萨尔玛笑道:“侧福晋可回来了!”忙不迭地回身朝里头招呼,“哎,赶紧把大格格抱来让侧福晋瞧瞧!”
我正憋气,忽听一串咯咯娇笑声一路洒了过来,稚嫩的童音拨散了我的郁闷与不快。一身鲜亮崭新的大红棉袄裹着的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儿,由乳母嬷嬷抱着飞快走向我。
孩子小脑袋两侧梳着小鬏,脸蛋圆圆的,皮肤白皙嫩滑,似水蜜桃般粉粉的能掐出水来,眉心上点了一颗朱玉红钿,眉毛虽淡,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眸瞳乌黑透亮,笑起时弯弯地眯成了一道缝。
只一眼,我便打心底涌起无限欢喜,这女孩儿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精致得就如同芭比娃娃般,我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小手。她也不怕生,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看,忽然咯咯笑了两下,张开双臂,脆生生地喊:“阿牟,抱!阿牟抱抱……”
我又惊又喜,没等我伸手去接,她已从乳母嬷嬷的怀里向我直扑过来。嗳的一声,我赶紧将她牢牢地搂定怀中。
“看来大格格和侧福晋真的有缘……”萨尔玛憨憨地笑着。
乳母嬷嬷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礼,我瞧着她挺眼生,竟不像是四贝勒府的奴才。“大格格,不该叫阿牟,你该叫太太才是。”
女娃儿转动眼珠,撅着红红的小嘴撇头,“不要!”她将我脖子搂紧,“不是太太,是阿牟!”
满语的“阿牟”是指伯母,“太太”喊的则是祖母……我心里打了咯噔,不禁迷惑起来,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孩儿?”
不待旁人回答,怀里的小人儿已乖巧地腻声喊:“兰豁尔是阿牟家的女孩儿!”
众人哈哈大笑,我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笑问:“你叫兰豁尔?几岁啦?你阿玛是哪个啊?”
兰豁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掰着手指头说:“四岁!兰豁尔今年四岁了……我阿玛是岳托……”
岳托!我呼吸一窒,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涌上心头,倏然失神无语。
“回侧福晋话。”一旁的乳母嬷嬷赶紧替小主子接过话题,谦恭地答道,“我们大格格是大贝勒的长孙女……”
岳托长女,大贝勒……代善的孙女!
强迫自己忽略掉隐隐泛起的酸楚,我温柔地摸着兰豁尔的小脸。难怪方才第一眼觉得这孩子面善,看着教人亲近,她的眼眉可不就与代善有五六分的酷似么?
代善啊……神志不禁飘忽回到过去,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温润如玉般的眼眸,淡定从容的笑意,以及深情不渝的话语……
眼睛有些干涩发疼,兰豁尔窝在我怀里,小手拨弄着我的耳坠子,一脸天真无邪,娇俏可爱。她是他的孙女,而我是皇太极的步悠然,一切回忆都已化做过往云烟,伴随着东哥的消逝,种种记忆都将灰飞烟灭。
这日皇太极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府,看他那疲惫不堪的模样,似乎恨不能倒头就睡,吃饭的时候亦是心不在焉。然而到了夜里侍寝,他躺卧床榻,却忽然显得精神亢奋起来。
“见到兰豁尔了?”他的手枕在我的头下,我舒服地调整角度,找了个最惬意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中午便见着了……听她们说,你收了兰豁尔为义女?”
“你不喜欢么?”
“不,我很喜欢……兰豁尔是个很乖巧机灵的孩子。”
“那你就做她的额娘吧,好好教养她,让她会变得像你这般慧质兰心……”
“嗯?”我略略抬头,下巴顶在他的肩窝上,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却又极富弹性。我乜眼扬睫,“你不是经常嚷着说我笨么,为何现在又这般好心夸我?慧质兰心这四个字我可担不起……”莫名地,我突然就想起哲哲来,那样一个宁静而又高贵的女子,她倒是与这四个字极为相衬。
“你是笨……”皇太极轻笑,胸腔为之震颤,将我的下巴震得麻麻的,“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简单真实却很温暖……”
心里迅速流淌过一道温热的暖流,将我今天遭遇的所有不快统统一扫而尽。
“悠然……”
“嗯。”
“那个叫安生的孩子,已由萨满作法火葬,骨灰派人送回了苏密村……你,可以安心了!”他的手揉着我的发顶,“以后让兰豁尔多陪陪你解闷儿,你也就不会觉得太无聊了。”
我心里一颤。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偶尔会在睡梦中大喊大叫哭泣着醒来,我对小秋母女的无奈,对安生的自责,甚至于我对孩子的渴望,原来……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从没正面问过我,却细心地将我的点滴情绪一一收纳在心。
这样一个爱我疼我的男人呵!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忽然翻侧身,左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这样就满足了?我的礼物还没拿出来呢,现在谢我未免太早了些吧。”
我又惊又喜,眨着眼睛看向他,原来他的礼物竟然另有所指,我还以为兰豁尔就已经是了呢!
皇太极右手忽然在我眼前一晃,我先是听见玉石叮咚撞击的声响,而后有件冰凉的东西从我左手套了进去,一径滑至腕骨。
“啊!”在看清何物的同时,我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
那是一串翡翠手珠,由十八颗相同大小的翡翠玉珠穿成,颗颗莹润剔透,翠珠底下连了一颗白色的碧玺佛头,底下挂了镶钻的结牌、四颗米粒大的小东珠,最后穗子上缀了两颗白色碧玺佛珠。
“不是你要的那串,不过也已仿造得极为相似,你且将就着戴来玩吧!”
“你……”我颤声,激动得险些眼泪冲出,“你还……记得?”
努尔哈赤送给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的那串碧玺翠玉手串——天哪,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若非他今日送我这条手串,我早已将当年自己信口开河任性地向他讨要手串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怎么了?你是想笑还是想哭?若是不喜欢,便扔了吧!”
“哪个……哪个说我不喜欢了?”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喜极而泣,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的右手摸上我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替我擦去泪水,我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相依相偎,我渐渐放开心扉,絮絮地将我这两年在外的酸甜苦乐一一与他倾诉,皇太极一直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述说。
当我说到小秋母女惨死时,忍不住再次伤心落泪,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那份伤感,一经打开,竟是再也难以压抑,我泣不成声。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而后淡淡地说:“说到张铨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他是明西路军的监军,吉林崖战后被俘,父汗顾惜他是个人才,有意招降,他……”
我神情一黯,像张铨那般的人物虽然带着股书生意气,但骨子里却对女真人极其痛恨,只怕宁为玉碎也难为瓦全!
果然他停下话语,沉默片刻,说道:“算了……不提这些了。”顿了顿,他思忖良久,将视线调转向别处,“悠然,父汗已决定要攻打喀尔喀扎鲁特部……”
我猛地一颤,竟是控制不住内心激动,从床上挺身坐起,惊愕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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