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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盯着门口,在看到皇太极落在最后和阿济格一同走出时,高高悬空的那颗心才终于悄悄放下。
阿济格满脸铁青,板着脸目光凶狠地瞪了皇太极一眼。皇太极只当未见,脚步沉稳地向我走来。
经过我身边时,皇太极连头不曾撇一下,我正猜想着也许他是有所顾忌,突然手上一紧,竟已被他牢牢握住了手掌。
他目光冷峻,表情严肃,仍是没有低头看我一眼,笔直地朝前走,我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他走得极慢,始终差了前头代善、阿敏等人一大截。行至中门,门外早候了一群王公贵族,见八和硕贝勒一齐出来了,忙一拥而上地打探消息。
努尔哈赤过世后,代善已成一族之长,这时众人焦点自然而然地齐聚于他。
面对众人焦急的询问,代善只是微微抬头,不疾不徐地说道:“父汗生前遗命大福晋殉葬,经八和硕贝勒公议,定于辰时起行殉葬大礼,巳时入殓,与汗同椁……”
虽然明知众人逼死阿巴亥乃是利益驱使,势在必行,同时她若不死,那这个与汗同椁而殓的人必定得换成我。然而在听到代善宣布这个消息时,我心头仍像是压着一块千钧巨石,沉甸甸的,实在难以舒展郁闷愁绪。
毕竟,一个才三十六岁的鲜活生命,就要活生生地被政治和权力牺牲掉。
不经意间,我把目光投向阿巴亥的三个亲生儿子——阿济格咬牙切齿,多尔衮面色阴郁,多铎满脸悲伤。
这三个人大的二十一岁,小的年仅十二岁,而其中我最最关注的多尔衮,也不过才十四岁。面对即将年幼丧母的他们,族中那么多兄弟叔侄又有谁会好心替他们的将来多做打算?
他们……将来……
十二日寅时,以代善为首的八和硕贝勒宣布大妃殉葬,而后安排人手处理大汗身后丧礼。
我不想留在宫里等到阿巴亥殉葬的那一刻,有意回避,可是一见皇太极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又不忍心去给他添乱。
我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就那么冷若寒霜地站在人群里,时不时人来送往还得装出一副哀伤的表情。
我知道其实他很累了,甚至比我更累,在我去清河的这段时间,他必然暗中做了一应安排。但我仍是不敢保证他已成竹在胸,因为有好几次,我都瞧见他在背人处偷偷蹙眉。
每皱一次眉头,我的心就跟着颤抖一次。
虽然代善已经给予暗示说是会拥趸皇太极,但是汗位人选一刻未尘埃落定我便难以真正安下心来。
静静地坐在正白旗亭内的角落里,看着他悄声在岳托的耳边细声低语。我眼皮有些犯困,一直处于过度紧绷的神经一旦稍加松懈,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福晋吉祥!”有个小太监悄悄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大贝勒请福晋过去一趟!”
我一震,顿时睡意全消。小太监低着头不敢催促,我回头朝皇太极张望了一眼,他仍在和岳托说着悄悄话,并未留意到我。
“有什么事吗?”
“奴才不知。”
想来也是,代善不可能把什么事随便告诉一个宫里的小太监。
我琢磨了下,“好,你等一下!”瞅着岳托离开,我一溜小跑跑到皇太极跟前,“代善寻我过去!”我坦然述说。
皇太极正伸手端茶,听了这话茶盏咯咯一响,茶水大半泼了出来,淋了一身。他也不擦拭,只是慢慢地将茶盏重新搁回几面上,“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想必他也跟你说了……你还去见他做什么?”
我知道他的小心眼只怕又要发作了,忙用帕子替他细细擦干水渍,柔声道:“现在一切还未成定局,你还需……”
“没那必要!”他傲然冷笑,“你以为没有代善,我就没法子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信你有能力办到!”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么恃才傲物的你,怎么可能没有那份能力。只是……既然能让这条路走得顺畅些,为何偏还要死脑筋地绕道走远路呢?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你大可不必……皇太极,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相信你自己……”
皇太极沉默了,半晌他突然从椅子上腾身站起,没留下一句话,走了。
这时已近卯时,东方微白,我跟着那名小太监出了正白旗亭。正红旗亭就在正白旗亭对面,刚到门口便听代善在屋里喊:“来了吗?”
小太监应了声,推门请我进去。代善一身麻衣素服地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你肯来,我很高兴。”
我满腹心事,面对这样的代善,一种负疚感强烈地刺痛了我的心。
他却从容一笑,指着里头的阁间说:“你先到里头坐一会儿吧。”
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却相信他绝不会害我,于是慢吞吞地挪到了里屋。一时小太监出去将门带上,我隔着珠帘隐约瞅见代善侧身对着里屋,正坐在书桌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屋里静得毫无声息,天色一点点地放亮,我渐渐坐不住了,正想出去问个清楚,忽然门上嘎吱一响,有人直接闯了进来。我被吓了一跳,窥眼瞧去,却发现进门的是两个青年,仔细一打量,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代善的长子岳托和三子萨哈廉。
“阿玛!”思量间,岳托和萨哈廉已一起给代善行礼。
代善放下笔,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你俩不在前头帮忙料理事务,跑这里来做什么?”
岳托与萨哈廉相互对视一眼,岳托朗声道:“阿玛,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儿子以为四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汗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
字字句句清晰利落,掷地有声,我呼吸一窒,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等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却又发现其实这一切本在预料之中。
岳托和萨哈廉,原本就是站在皇太极一边的。
只是……可怜了代善!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气势逼人地跑来替自己的竞争对手举荐,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角度想想,那该有多可悲可叹啊!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代善和悦地询问萨哈廉。
萨哈廉点头道:“是。四贝勒登位为汗,此乃民心所向!”
代善轻声笑了下,岳托和萨哈廉不明其意,正欲继续说服父亲,代善却已然笑道:“此乃我夙日心愿,你俩所言,天人允协,其谁不从?”
岳托和萨哈廉闻言大喜过望,想必他俩来时并不曾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如此好说话,一时三人在厅上商议该如何联络其他人,一力保举皇太极早登汗位,安定民心。
我在里头听得再难抑制内心激动而又伤感的情绪,怔怔地落下泪来。
约莫商谈了大半个时辰,岳托和萨哈廉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代善疲倦地揉着眉心,见我缓步走出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冲我笑了笑。
我却半点也提不起劲来,闷闷地说:“你早知他们会来……”
“啊,时候不早了,折腾了一宿,你早该饿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兴致勃勃地唤来小太监,张罗起早膳。
我眼睛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了,“代善!我对不起你!”
我来的目的何尝不是跟岳托他们一样呢?
代善他……心里同样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来!吃早点!”他笑吟吟地将筷子递到我手里,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刚才所说的话。
我拿着筷子感觉手在不断发抖,望着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色,满嘴苦涩,“我……没胃口,吃不下……”
“东哥!只当我求你……陪我用了这顿早膳吧!”
辰时,八和硕贝勒及满朝亲贵齐聚八角殿,我站在角落里,远远瞧见阿巴亥身着大妃盛装,在侍卫的押解下缓步经过十王亭长长的过道,昂首走向八角殿。
我不忍再看,忙匆匆离了十王亭,一口气跑到东大门,找了处树荫底下蹲着,默默发呆。
据说殉葬之人可选择服毒自尽,如若抗命不从,按制可命人用弓弦绞死,其手段相当残忍。
瞧方才阿巴亥的模样,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地放弃了任何抵抗。
我无意识地啃着指甲,直到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啃光了,咬到指肉,才觉出那份隐隐的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有片阴影罩下,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眼前金星乱撞,有些犯晕。
“回去了!”皇太极伸手给我。
“结束了吗?”我木讷地问。
他点了点头,“巳时入殓,除大妃与汗同椁外,两位庶妃也会一同随葬,另外雅荪亦自愿殉葬……”
我心里一跳,“什么庶妃?”
“阿济根和德因泽,她们两个无所出,循祖制当殉葬……”他口气甚为冷淡,我却听得心惊胆战,阿济根和德因泽两人,曾经因为举报代善和阿巴亥的暧昧之情而被抬举为庶妃。而雅荪,更是当时奉命彻查此事的四臣之一……
我心寒地扫了眼皇太极,那张俊朗的脸孔毫无表情,眼眸透出凌厉锋芒。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七月的酷暑一点也化解不了我心底冒起的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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