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裁剪合体的长袍,在宽大的腰带勒束下,愈发显出她的腰肢纤细,身材苗条。大概是长时间承受烈日之晒,她的脸显得有些暗红,可是这丝毫无损于她的华贵雍容之态。
我心里打了个突,不看她本身的贵气,仅是她的穿着打扮,已清楚地表明,眼前这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女子,来头肯定不小。
“淑济!把你的毛伊罕留下,让她照顾这个女人!”她骑在马上,只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便目视前方下达指令,肯定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额吉,真的要把毛伊罕留在这辆勒勒车上吗?没有她在身边,那谁来伺候我呢?”奶声奶气的声音来自于我左侧边,虽然看不到它的主人,我却能在脑海里模糊地勾勒出一个不超过五岁稚龄女童的身影。
女子眉梢一挑,有些不耐地叱道:“这会都什么时候了,还只一味想着要人来伺候么?”许是觉察到自己对待小女儿的语气太过严厉,她终于轻轻叹口气,放柔了语调,“淑济,再坚持一会儿,只要能把这些子民尽数安全地带过黄河,与你父汗会合,那便已是头功一件!至于其他的小事,目前都不用太过计较……”
我心神一震!难不成这位竟是林丹汗的福晋?!她是谁?是那个将我弄成现在这副惨状的男孩的母亲吗?
那个男孩……他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没人可以解答我的困惑,我张嘴出声,声带稍稍震动,喉咙里像是吞了刀片似的,火辣辣地撩起一阵剧痛。我一时承受不住,泪水渐渐充盈入眶,顺着眼角徐徐滑落。
过得许久,忽然有只冰冷汗湿的小手摸索着抚我的眼角,温柔地替我擦去泪痕。
眼睫轻颤,一张蜡黄消瘦的小脸跳入我的眼帘,那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儿,小眼睛,扁平鼻子,鼻翼张得老大……我不禁想起刚才听到的一个名字——毛伊罕。
毛伊罕在蒙语里是丑丫头的意思。
这个小女孩果然长得人如其名,其貌不扬,不过一双漆黑的眼珠却极为灵动,她咧嘴冲我一笑,“你为什么哭啊?是脖子上的伤口疼吗?”冰凉的小手滑上我的脖子,犹如一块冰块覆盖,颈上一圈如火烧刀剐般的疼痛顿时大减。
“我叫毛伊罕,是淑济格格的使唤奴婢。”她的笑容带着几分腼腆羞涩,颧骨被毒日晒得滚烫,唇角干裂暗红,“其实……其实我原先不是伺候格格的近身丫头,只是那些姑姑和姐姐们在离开归化城时都走散了……福晋这才把我挑了出来……”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又取了一块质地粗糙的棉布帕子,将我额角、颈间的汗水一点点地吸干,叹道:“姑姑,你脸上的皮肤都晒脱皮了……你渴么?我去取水给你喝!”
我很想伸手拉住她追问更多详情,无奈此刻别说抬手,就连手指都一点使不上劲,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爬下勒勒车。
五月二十七,大金三路精兵分别攻入归化城,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南及明国边境,所在居民纷纷逃匿,但大多数人最终都沦为大金国的俘虏。
我现在所在的这支逃难队伍,共有两千余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林丹汗率领部众撤离察哈尔本土时,因为人口众多,导致百姓流落失散。这支队伍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关键是因为领头的那名少妇乃林丹汗的囊囊福晋。众人信任囊囊福晋,相信她最终会将他们带到林丹汗的身边。
我的脖子被套马索严重勒伤,声带受损之余,因夏季高温炎热,伤口竟是流脓溃烂,迟迟不愈。等到半月后我能下车行走自如时,仍只能顶着一个破锣似的沙哑嗓音和毛伊罕等人勉强交流。
这半个月里,我再没有见过囊囊福晋,倒是她的小女儿淑济格格因为经常来找毛伊罕,我隔三差五就能见上一回。
那是个才三岁多的小女孩,长得聪慧伶俐,能说会道。也许因为身上流淌着成吉思汗后裔的高贵血统,小小年纪的她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女真格格们并没有太大区别,在对待奴隶仆人时总会不自觉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气。
不过,除此之外,她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相比毛伊罕的稳重,淑济天真俏皮的模样让我动情地想起了兰豁尔和敖汉。
我的女儿们……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算起来,兰豁尔已经十七岁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该早就嫁人了吧?只不知皇太极会把她嫁去哪里,额驸又是个怎样的男子?她过得好不好?
而敖汉今年也该满十一岁,正是步入适婚的年龄……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感慨欷歔,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处境,是绝对不可能再做回她们的母亲了。
历史上的元朝被明朝取代后,并没有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成吉思汗的子孙们退出中原,囤聚北方,延续着他们的黄金皇朝。
现代的教科书上称这段时期为“北元”。
就目前这个时代而言,有四个人是足以影响和支撑整个历史。一为明朝崇祯皇帝,二为农民起义军后来的首领李自成,三为大金国汗皇太极,四为蒙古国汗林丹汗。
这四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已隐然将天下四分,各霸一方。而这四个人里,最早登上历史大舞台的,非林丹汗莫属。
明万历三十二年,年仅十二岁的林丹汗便登上了蒙古汗王宝座,在这个叱咤风云的时代里开始铺开他的传奇人生。
我对林丹汗的了解并不多,唯一知道的也仅是这个和皇太极同龄的男人,长期以来一直就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心头大患。
以游猎为生的女真人和以游牧为生的蒙古人相比,虽然同样的骁勇善战,但是蒙古地广人多,史源深厚,远非是居于东北一角的女真人可以比拟。
“阿步姑姑!姑姑!”身边有人轻轻推了我两下,声音压得极低。
我困顿地睁开双眼,迷迷瞪瞪地看了老半天,才慢慢对准焦距,看清眼前毛伊罕不住晃动的小脑袋。
“该起了,姑姑!”
“嗯。”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我懵懵懂懂地从席上翻身爬起,脑袋一阵发晕。
“姑姑,我去打水!”
我随意点头,毛伊罕走到毡包口又停下脚步折了回来,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小声说:“姑姑,今儿个是大日子,你可得打起精神来!”
我猛地一凛,脑子里顿时警醒。起身时顺手抱住毛伊罕,在她脸上啪地亲了一口,笑道:“知道了,今儿有得忙了。”
出得毡包,帐外月明星稀,天穹一片沉甸甸的墨黑。草甸子的空地上燃烧着一簇簇的篝火,有十多名妇人正默默无声地忙碌着手里的活儿。
毛伊罕和三个差不多大小的小丫头一起轮流打水,我在地上支起两口直径一米大小的铁锅,看着水一点点地灌满,然后在底下点了火,不时地加薪添柴。因为挨着火源太近,我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泡湿后又随即被热浪烤干。
在看到澄净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锅底咕咚咕咚开始冒起了一串串的小气泡后,我随手拿了块青色的茶砖,敲碎了扔进水里。
一时水色变深,浓郁的茶香缓缓漫溢开来。
东方旭日破云而出,红彤彤的朝霞染红大地,瓦蓝的天际,碧绿的草地,我仰起头来,微眯着双眼迎向夺目红球。嘹亮的歌声不知从何处突然悠扬地响起,伴随着马头琴动听的弦声,草原上穿着五彩缤纷靓丽颜色衣装的人们,簇拥到篝火旁,载歌载舞……
霞光下的男男女女,微笑的面庞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灿灿的霞光,庄严而又透着冶艳之色。
我看得入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手肘边有只小手拽了我的袖角,轻轻摇晃,“阿步姑姑,该捞茶沫了!”
“哦!”我忙低头。
这时水已烧得滚沸,毛伊罕踩着一张马扎,吃力地爬到锅沿旁去。我吸了口气,心慌道:“你下来!让姑姑来做……”
毛伊罕回头冲我咧嘴一笑,小脸烤得通红,满是汗水,“姑姑还是去取羊奶吧!这点活我还是能干的!”
我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将她从马扎上拎了下来。她咧着嘴,腼腆地笑,两鬓扎着的小辫儿随风轻轻摇摆。
我将茶叶渣沫从锅里滤尽,这时早起挤奶的仆妇们将新鲜的羊奶装入大桶后提了过来,我徐徐将奶倒入锅内。
“早膳做好了没?”远处有人扯着嗓门高喊。
负责管理我们这些下人的一个老妈子立马指挥我们将煮好的奶茶和炒米等食物,一一细心装入食盒,由那前来催膳之人端了去。
之后又是一通忙碌,从晨起到现在,我忙得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好容易撑到快晌午,肚子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得偷偷先抓了一把炒米来充饥。
远处飘来响亮的歌声,空气里除了浓郁的奶茶香气,还有一股烤肉香气,引人垂涎。
我叹了口气,直觉嘴里如嚼石蜡,食不知味,喷香的炒米咽下肚去,浑然没觉得有半分好吃。
“姑姑!姑姑……”毛伊罕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我连忙抹干净嘴巴,掸着长袍上的碎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毛伊罕身后,赫然跟着两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这两个人衣着干净鲜亮,不像是普通的奴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