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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在盛京等着李送交人质……如果仍是执迷不悟,便如多铎方才所言,朕自然有法子让他亲自到这里来给朕下跪!”目光一寒,“你俩的不敬之罪,朕当教你们的大王如数偿还!”
一席话语速平稳,波澜不惊,偏又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殿上群臣振奋,就连那些蒙古贝勒们也都一个个嚷声叫好。
罗德宪与李廓面如死灰,颓丧地被侍卫架着胳膊拖出殿去。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皇太极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表面看起来他仍是平静而又安详,但是我却清楚地看到,他那只扶在龙椅扶柄上的手已紧紧握成拳,泛白的骨节坚忍地突起着。
整场祭天仪式下来,我已被摆弄得晕头转向,皇太极察觉出我的不适,体贴细心地吩咐太监先送我回后宫歇息。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背上微微沁汗,头顶的阳光有些耀眼。穿过金銮殿后的庭院,在拾阶而上,方踏上翔凤楼的第一层石梯,有种异样的感觉猛地扑面袭来。
我诧异地抬起头,不禁愣住。
一身石青色礼服穿戴的布木布泰冷冷地站在台阶之上,左手扶住石杆。我从下往上仰望,她身后的翔凤楼金碧辉煌,明晃晃的阳光细碎地洒在她头脸之上,却丝毫感觉不出她的暖气。
我吞了口唾沫,强笑着上前,“妹妹找我有事?”
她直剌剌地盯着我,眼神冰冷,里面混杂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我暗加戒备,瞥眼余光扫见她右侧袖管微微一动,她的手倏地抬了起来,疾速地挥向我。
“喀!”我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挡住她掴来的巴掌。
她的手微微颤抖,脸上有抹不敢置信的受挫与惊讶。
我冷冷一笑,这两年养尊处优的待在宫里,久已不活动身手——我从未在后宫这些女人面前耍弄刀剑,再加上这副骨架原就是江南汉人女子的典型代表,跟布木布泰相比,纤细而柔弱,仿佛不经她一击。
她似乎当真以为我就真如外表那般无能了。
手指微微收紧,我并不急着放开她的手腕。布木布泰又羞又怒,雪白的脸孔涨得通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倔强地瞪着我。
“大玉儿!”翔凤楼的那头遥远而又缥缈地传来一声呼喊。
布木布泰唇上血色渐褪,嘴角颤抖地抽动两下,我适可而止地松了手,脸上从容地保持笑意。
“大妃吉祥!”我肃了肃身子,淡淡地望着从楼里穿堂而出的哲哲。
和早晨的装扮不同,哲哲早已脱去礼服,换了套绛紫色的绸缎长袍,脸上妆容尽去,素净却又显得雍容大方。
我细细地端详她,三十七岁的年龄虽然保养得当,可是岁月的蹉跎,家务的辛劳仍是在她的脸上刻画出淡淡的痕迹,这已经不是我当年在梅林见到的那个稚嫩的少女,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高贵却从未消失过。
反观布木布泰,十余年来似乎仍是倔强而又任性的个性,一点未曾改变。如果青春年少时可称之为跳脱可爱,那么如今却只是让人徒增厌恶了。
“大妃之称可不敢当。”近乎自嘲的,哲哲冷冷启口。
“姑姑过谦了。”我笑着回答,目光不自觉地绕过哲哲,看向翔凤楼内。
幽冷宁静的通道尽头人影重叠,不用猜也知定是娜木钟、巴特玛?等人在那里候着瞧热闹。
平台上,微风徐徐,三个科尔沁的女人成品字形的三足对峙。
我忽然觉得好笑起来,许多年以前我也曾像哲哲这般,费尽心机地排斥任何接近皇太极的女人,只求维护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和形式上的虚名地位。
如今时光荏苒,我与她似乎转了个个儿,轮到她为了那点虚名来挖空心思地折腾。
当不当皇后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死后不过是场空……
我伸手捻动颈上的东珠,忽然替哲哲感到可悲起来,她这辈子到底在追逐些什么?难道就只是一个大妃之名,一个大清皇后之位?
轻轻叹息一声,我慢悠悠地将那串长长的朝珠摘下,顺势套进哲哲的脖子。
她猛地一震,略带惊讶地看着我。
“哈日珠拉给大妃请安!”我坦然淡笑,心中一片空明。
布木布泰激动得一个箭步跨前,“你……你不和姑姑争……”
我笑着摇头,压低声音:“姑姑,大清皇后是你的……只是你的。”
撇下她们姑侄两个留在原地惊讶莫名,我径直走进翔凤楼。
累了,我要去补眠。
“哈日珠拉!”哲哲在身后喊我,语音微颤,困惑而又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我笑。
用低得只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因为……不值得!”
因为皇后是你的,但是……
皇太极永远是我的!
崇德元年四月十二,皇太极称帝的第二日,追尊始祖为泽王,高祖为庆王,曾祖为昌王,祖为福王。尊努尔哈赤谥号武皇帝,庙号太祖,陵曰福陵;尊孟古姐姐谥号武皇后。追封族祖礼敦巴图鲁为武功郡王,追封功臣费英东为直义公,额亦都为弘毅公。
四月十五,遣返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二人,勒令朝鲜国王交出人质,否则兵临朝鲜。
四月二十三,论功封王,敕封大贝勒代善为和硕兄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托为和硕成亲王,阿济格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为多罗安平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馀贝勒。
蒙古贝勒当中,科尔沁巴达礼为和硕土谢图亲王,吴克善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额哲为和硕亲王,布塔齐为多罗札萨克图郡王,曼珠习礼为多罗巴图鲁郡王,衮出斯巴图鲁为多罗达尔汉郡王,孙杜棱为多罗杜棱郡王,班第为多罗郡王,孔果尔为冰图王,东为多罗达尔汉戴青,俄木布为多罗达尔汉卓礼克图,古鲁思辖布为多罗杜棱,单把为达尔汉,耿格尔为多罗贝勒。
除此之外,还破格封赏三位汉姓亲王,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
联想到这三个汉姓番王在康熙年间的遭遇,我唯有叹息,历史的齿轮一点点照着它原有的轨道滑过。我这粒无意之中遗落在逆转时空中的沙砾,早已无心去过问那许许多多的前因后果,我唯一企盼的只是与皇太极相爱白首,厮守终身。
五月初八,久病不愈的萨哈廉凄然病故,皇太极似乎颇有感触,竟因此辍朝三日。
这日待他出门去萨哈廉府邸后,我在屋里闷得难受,便取了长刀径直出门。
我嫌后宫庭院那巴掌大的地方太没遮拦,若是在这演练,只怕会立即招来一堆女人的侧目与口舌。当下凭腰牌顺畅地出了翔凤楼,在皇宫内找了处僻静的所在专心练刀。
业精于勤荒于戏,这句话果然说得精辟。这几年不握刀柄,刀法使将起来竟是僵硬不少,我苦笑连连,难道是我年纪大了,行动不够灵活了?
天哪,我也不过才二十八岁而已啊!
“啊!”一个转身,竟是不小心闪到了腰,我痛呼连连。
未央吓白了脸,一个劲地劝我:“主子,您歇歇吧!天热当心暑气过重!”
我连连摆手,“口渴啦,你回去给我弄些水来吧!”她犹豫地左右扫视,我知她心事,忙道,“皇宫重地,哪会有什么闲人骚扰?更何况……”我将刀虚劈,“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惹我?”
未央扑哧一笑,释然道:“那主子也歇歇,别累着,奴婢去去便回。”
我笑吟吟地看她离开,待她身影最终消失在树丛之后,猛地转过头来,戏谑地道:“郑亲王也该瞧够笑话了吧?”
回廊那头闷笑一声,身长挺拔的济尓哈朗慢悠悠地踱了出来,我瞧他气色红润,显得精神颇佳,不禁大感欣慰。
“今儿怎么有空来宫里?”我斜眼瞧他。
他双手环抱,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不答反问:“你的刀法生疏了许多,看样子这两年皇上待你甚好……”
我将钢刀归鞘,走近他。
济尓哈朗从不多说废话,他既然这么说,必然还有下文。
“侧妃……”
“叫我阿步!”我恶狠狠地打断他。
他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答:“叫什么不还都是你?”
我有些发怔,失去了乌塔娜的济尓哈朗,总觉得把某些东西也一并丢失了。
“好吧,长话短说。”他从廊柱上离开,笔挺地站直身子,神情有些肃然,仿佛又回到那个向我宣读军令状时气势凛然的镶蓝旗旗主。
而今……他已是和硕郑亲王。
“你是想继续长年留在宫中老老实实地当你的侧妃,还是……”
我心中一动,已然抢先回答:“皇上去哪,我便去哪!”
济尓哈朗赞许地点头,目光下垂,落在我手里的长刀上,揶揄地撇嘴:“就凭这样的刀法?”
我面上一红,讪讪地说:“我加紧练习就是,出征朝鲜虽然势在必行,但以皇上之意,是打算先派人去干扰明朝的注意……所以,应该还有些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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