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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
扬州是鱼米之乡,雨水也多,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这场雨来得很急,伴随着雷声大作,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让人心烦意乱。
扬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正在一封一封的拆阅信件,绝大部分都是汴州那边送来的。
其中一封就是刘晏在说收税困难的问题。今年是两税法实行的第一年,抗税的大户不少,变着法子少缴税。
刘晏说他已经在处理这些事情,可能还需要一些强硬手段。
其实,改革就是在割既得利益者的肉,所以,推进改革又怎么可能没有阵痛呢?
只不过嘛,不老实的人,终究要用铁拳让他们老实。
方重勇给刘晏写了封回信,让他放开手脚收税,反正善缘山庄还空得很,多抓些人劳改也不错。
“反贼方清,居然跑了!”
看到刘展送来的战报,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
反贼方清派兵打到了长江南岸的秋浦,贸然派兵过江被揍以后,就缩回了秋浦。
方重勇原本以为方清的人马会来江东跟袁晁汇合,然后一起攻城略地。
但是刘展现在派人送信到这里,说方清没有往东跑,而是往西面的鄱阳湖跑了!
这下,方重勇实在是没办法围剿此人。
因为力量投送达不到,粮秣无法供给到位,对那边的民情也是两眼一抹黑。
说到底,汴州这边也只是个割据政权而已,尚且不具备在大唐国境范围内任意作战的实力。
“方清之祸,只怕会席卷湘襄,还是让颜真卿去头疼吧。”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
轰隆!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扬州城就好像一座孤岛,矗立于海岸。除了这里以外,到处都是水的世界。
张光晟推开书房门,带着元载走进了书房,二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看上去有点狼狈。
“这么晚了,是前线出了什么状况么?”
方重勇将手中的书信放下,疑惑问道。
“大帅,太湖以东的贼军开始撤军。斥候来报,苏州附近的贼军已经开始撤退到杭州附近了。
但是常州那边的贼军还没有动。
下官以为,这可能是袁晁与袁瑛兄弟二人,对于战局产生了分歧。
也可能是贼军想收缩战线。”
元载将一个细竹筒递给方重勇,上面的火漆还在。
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草绘的地图。斥候将哪座城内没有发现贼军,都标注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杭州以北,太湖以东的区域,贼军都走了个七七八八。
但太湖以东的贼军还在。
“大帅,趁着湖州的贼军还没跑,我们要改变计划,从杭州这边登陆,夹击湖州的贼军了。
若是迟了,只怕湖州的贼军也要跑!”
元载长叹一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点说,就是目前已经无法完成对敌军大部的战略包围。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湖州的贼军解决了,然后解除杭州的围困。
至于围攻杭州的贼军,则必定会退回到越州、明州、台州等地。
本来可以美美的吃一顿饺子,一口气把袁晁的贼军一网打尽。现在只能吃半顿饺子,还不得不留一半贼军慢慢清缴。
贼军缩回到杭州以西的州县后,再想围剿他们就很难了,只能一点点的收复失地。
“明白了,那就依你之计行事,明日让何昌期在杭州湾以北的盐官登陆,先解杭州之围,再配合王难得围歼湖州的贼军。”
方重勇没有矫情,当机立断决定提前收网。
“大帅,夺回杭州后,便可以留下一位大将,并新设浙西观察使,让他带兵慢慢清缴越州、明州、台州、温州等地。大帅便可以班师回汴州了。”
元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围歼湖州贼军不成问题,只是,此番虽胜犹败,令人惋惜。”
方重勇无奈摇头,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怪袁晁不经打么?
“你提的保甲连坐之法,将在杭州以南实行。杭州以北,肃清贼寇以后,便可以开放管制。”
方重勇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很多时候,计划是很好的,但在实行的过程中,常常出现意外。
计划赶不上变化。
保甲连坐这种东西,方重勇其实是比较反感的,毕竟限制了经济活力,无端制造了社会恐怖情绪。
但是很无奈,贼寇南逃了。混乱的基本面在这里摆着。
贼寇残余,不是几天,甚至几个月时间就能肃清的。对于新收复地区采取半军事化管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下官这便去传令。”
元载低眉顺眼的对方重勇行了一礼,后者立刻写了一封亲笔信给何昌期,让他到杭州以后,将其交给车光倩。
等元载拿着信离去之后,方重勇这才来到墙上挂着的地图旁,查看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战略要地,以及兵力部署。
杭州以南的越州与明州,从地形上看,与杭州是一个版块的。也就是说,收复此地,很可能近期就能完成。
袁晁麾下的贼军,肯定也不会在这里跟官军硬碰硬。
在逃亡的过程中,贼军数量肯定会大量减少。然后逐步被官军逼退到台州、温州等地。那边山多,地形也很复杂。
与此同时,贼军的质量,却很有可能大大提升。这些人会遁入浙江以南甚至是福建的山区,在这里占山为王,长期跟官府缠斗。
剿灭他们所需要的兵力,肯定不会那么多,但所需的时间,一定会大大延长,甚至十年之内都搞不定。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方重勇长叹一声。
未来,只能更多的采用政治手腕,用怀柔政策,去解决这些所谓的“义军”了。
从历史经验来看,这种遁入山林的叛军,最后会退化成山匪,对政权不再有致命威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贼寇的生命力会变得极为强悍。
常常是他们所在的朝代都已经被送走,而这些人在山林里,都还是依旧活蹦乱跳,没有被官军完全剿灭。
类似情况,历史上早有先例。比如说黄巾之乱,一两年就平定了。可是其余波甚至十多年后还在。
方重勇忽然意识到,一个国家的太平,与长治久安,或许真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自己统一天下,再造一个新时代,究竟需要几年时间呢?
他第一次有了或许到自己晚年,也未必能一统天下的忧虑。
如何在走得稳的情况下走得快,很难有标准答案。
……
出于对战局的忧虑,义军领袖袁晁下令,围攻苏州的义军,迅速撤到杭州郊外。
什么辎重财帛都别去管了,直接退回来就完事。
与此同时,他还派人去了一趟湖州,要求其弟袁瑛,停止进攻常州,撤回来稳固湖州防线。
袁瑛那边都是“嫡系人马”,还算是遵守军令。但苏州那边的义军,一听说要他们撤到杭州郊外,便彻底炸锅了。
有人听命令走了;有人舍不得抢来的财帛,都是拖着板车在走;有人干脆不把袁晁的命令当回事,直接在就近的城内当起了土皇帝。
还有一部分人,察觉到袁晁的情况不太美妙,选择北上常州,直接投靠了官军。
围攻苏州的义军,在不接到袁晁的命令之前,还能表面上组织起来。状态虽然懒散,但好歹还是听指挥的。
然而他们在接到袁晁下达的撤退命令后,几乎转瞬间就失去了完整建制!
这些义军不再是一支聚集起来,听从号令,统一行动的主力。而是变成一支又一支规模只有数百人,甚至只有几十人的零散队伍,以同乡、亲友为纽带聚集在一起。
不同的队伍有不同的想法,各行其是,根本就不听其他军官的指挥。
看到有队伍陆陆续续抵达杭州,又听说了苏州那边的乱象,袁晁立刻意识到:如今大事不妙了!
他的命令,原本只是想让围攻苏州的队伍退到杭州来修整。
顺便以绝对优势兵力,将杭州城彻底拿下,以解除后顾之忧!
但袁晁似乎忘记了一点:这些义军,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在田里刨食的农夫。并不是从小就参加军事训练的所谓“良家子”。
这些人,并无多少参战的经验,很多人甚至连团结兵都没当过。
这些“义军”的军官,素质也很令人捉急。
在攻势如潮的时候,这些人都知道,不卖力就会死,只有拼下去才有活路。
可如今袁晁让他们撤退,这便已经暗示了,官军的反击要来了!他们已经打不下去了!
华亭县的粮仓被烧,更加推波助澜的这方面的问题。
“袁大帅,某些苏州那边来的队伍,不愿意听从调遣,他们已经绕开我们,向会稽去了。”
正当袁晁心中骂娘的时候,副将走进来,对他抱拳行礼道。
“不听命?不听的话连粮秣都没有,他们吃什么?”
袁晁一脸错愣问道。
军粮就是要挟钳制部曲听话的重要“武器”,苏州那边的义军拿不到粮秣,怎么维持自身呢?
袁晁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大帅,江南富庶,民间,还是很多粮秣的。”
副将一脸为难的说道。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义军虽然带个“义”字,但他们是什么德行,其实不提也罢。
何必说出来,让自己难堪呢?
副将选择了闭口不提。
“走,去看看。”
袁晁面色阴沉,抓起佩剑就出了营帐。他来到大营外面,就看到有穿着布袍,头上围着红色布带的义军士兵,三三两两的推着平板车,绕开袁晁所在的大营,往南面而去。
那是会稽的方向。
“袁大帅,要不要把这些人抓回来?”
副将在一旁低声询问道。
这些散兵游勇只是义军的一部分,虽然比例不低,但也确实有很多队伍是返回了大营的。那些人没有选择脱离袁晁的建制。
“就算把人抓回来了,心不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袁晁忍不住长叹一声,对副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想回来的人,已经返回大营了,根本就不需要袁晁去说什么。
不想回来的人,现在去阻拦他们,也只会引起冲突。
副将无言以对,人心这种东西很奇妙。
众志成城的时候,就恍如高山大海那般不可撼动。
各怀鬼胎的时候,那就是阴风阵阵,你都分不清身边是人是鬼。
袁晁或许有几分能力,但他显然不具备在关键时刻凝聚人心的人格魅力。
正当袁晁暗暗思考对策之时,大营北面有一骑飞驰而来,卷起了大量尘土。
那位斥候冲到营门,看到袁晁正好在此,连忙跑过来抱拳行礼道:“大帅,大事不好,盐官那边有官军海船靠岸,船队遮天蔽日,恐怕人数不少!还请大帅早做准备!”
来了!
袁晁心中一紧,他就知道,官军会进行战略反击的。
事实上,让围攻苏州的部曲退回杭州,就是防着这一手。他的命令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显然是高估了“义军”的素质。
这支军队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没办法做到如臂指使。
“擂鼓,列阵!”
袁晁大喊道。
“袁大帅,如今军中士气低落,只怕……”
副将面有难色,他的建议是跑,跑到会稽,在那边布防后,可以且战且退。
但现在这情况,这条建议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取本帅盔甲来!”
袁晁爆喝一声!
“得令!”
亲兵匆匆忙忙的回营帐,取来盔甲,给袁晁披甲。
这位袁大帅,已经被最近一系列的败仗,激起了血性!
逃什么逃,真男人就要直面刀兵!
“传令下去,在营门外列阵!”
袁晁继续传令。
咚咚咚咚咚!
大营内鼓声大作。
不过袁晁一时激动,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余杭的义军,并不知道官军已经杀到盐官那边来了。所以同样的,等会交战的时候,那边的兵马也不会增援。
西陵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想到这里副将连忙提醒道:“袁大帅,余杭与西陵的兵马,并不知道官军来了,就算现在去通知,他们能不能救火还要两说啊。”
嗯?
袁晁的脑子冷静下来了。
是啊,义军在杭州附近的兵马,虽然有五万人,但是兵力分散在了三处。
这还是因为担心沟通不畅而安排的。
事实上,义军超过一万人的队伍,就会指挥不畅。
袁晁根本不敢指望那两支队伍前来增援。
打,还是跑?
袁晁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大帅,不如跑吧,您还有五百骑兵精锐可以用,逃到会稽足够了。”
副将小声建议道。
袁晁一时间犹豫不决,集结队伍的鼓都敲了啊,当军法是放屁么?
看袁晁不肯走,副将不由分说脱下他的盔甲,让亲兵套在自己身上。他对袁晁抱拳道:“大帅,退到会稽再说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义军中组织混乱,很多人都不认识袁晁。大家都是通过那副极具辨识度的红色明光铠,来判断袁晁在不在的。
盔甲在,人就在。脱下盔甲一身布衣的袁晁,走出大营就没人认识他是谁了。
“你也保重!”
袁晁对副将抱拳行了一礼,跨上战马就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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