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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天空不见一丝云气,葱葱郁郁山林掺杂些许焦黄,巍峨的城墙矗立暴烈的阳光下滚烫的吓人。
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过定安郡一条街道,然后被匆匆走来的行人踩在脚下。
这条长街比往日萧瑟许多,客栈门口的伙计恹恹的打了一口哈欠,迷糊的看着人迹稀少的街巷;拖家带口的汉子四处张望,面色惶然;推着独轮车的老头向街边的人家讨一口水喝,擦着额头汗水骂上一句鬼老天;抱着刀枪剑戟的绿林豪客蹲在角落阴影,沉默的看着过往行人。
仓惶的气氛里,酒肆二楼,也有南来北往的商旅歇脚喝酒,或兜里稍有两钱的文人雅客轻摇纸扇,说起眼下局势。
“两个月不曾下雨了。”
“旱情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日……听我常跑外面的侄子说,如今燕国已有数州遭灾,时日一长,怕会激起民变。”
“除了民变,其他诸国虎视眈眈也令人忧心,听说魏国在浑江南岸屯兵已达五万,不知咱们坐靠幽燕山的定安城会不会被波及……那些厮做甚?!”
说话的文客‘啪’的一合纸扇站起身,看向楼下街道,几个浪荡子围着一个粗壮妇人纠缠嬉笑,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世道不宁,这些人光天化日做欺男霸女之事!”
“咦,那人是谁?”好友指着那群浪荡子身后问道。
文士顺着指去的方向看去,皱起眉头:“是定安侯的三公子苏辰……”
那伙浪荡子背后,有一主一仆从醉花楼出来,被烈阳拉长了影子,后面是相貌潦草,岁数稍大的一个侍卫,握着黑柄的长剑。
前面那位,一身束袖金花袍子的年轻公子,相貌俊朗,双眼颇有神采,腰挂一枚翠绿的双凤携阳佩饰,头顶束发冠,一颗红色小绒球微微摇晃,负着两手来到前面那几人身后,上下打量。
“哎哎,这大白天的,几位这是做甚?”
几人回头,原先呈出‘谁他娘活够’的表情,在看到面前年轻人样貌,瞬间垮下来,立马又爬上谄笑。
“原来是小侯爷您老人家,不知有何吩咐?”
苏辰瞥了一眼这些阿猫阿狗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的吐了一声:“滚。”
“好嘞。”
几个浪荡子连忙点头哈腰,撅起屁股,头顶着地,向前一翻在地上滚出两圈,这才起身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脱出纠缠的妇人,感激的向面前的年轻公子福礼道谢。
“妾身,谢过公子解围……”
“这位大嫂,这些时日没事莫要上街。”苏辰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刺眼的日头,让那妇人赶紧离开。
那妇人神色才复,刚才一吓,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又道了声谢,略略提了裙摆小跑起来。
苏辰望着跑远了的妇人背影,压低嗓音:“回头跟城里的帮派打声招呼,城里要是乱了一点,我拔了他们的皮。”
他语气淡漠,跟人畜无害的神态样貌简直完全不同,好似城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沟‘老鼠’都在手里捏着一般。
这时,正说完话的苏辰脑海中泛起进度条,往前推了一点点,将进度条塞满。
他嘴角勾了勾,眸底泛起一丝喜气。
总算凑够了。
他不是这个世道人,一觉醒来,变成定安城侯府里的七岁稚童,心里是有落差的,好在这家人也姓苏,至于原来的名儿不用也罢。
说起侯府,苏家祖上是燕国从龙功臣,官职骠骑大将军,封安定侯,食邑三万六千户,辖六郡,三十八县。
可世袭罔替。
不过到了苏辰老爹苏从芳这一辈,就剩下定安郡,和两个小县,麾下兵卒不足五千。
苏辰自从来到这里,拖着七岁的小身板,踩着凳子趴在书房墙上,把堪舆图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是自己所知的慕容氏燕国,而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北宫氏,地形地貌也和原来的国土大有不同,东西南三面梁、齐、越、吴,魏,五国,加上自己所处的燕国,就有六国并列。
幽燕山向西,还有北戎部落,再往西面,听说还有一处极大的内陆海。
这个世道该有的东西都有,自己那些知识基本没用处了,唯有诗词歌赋相近一些,但盗用别人诗词又令他不齿。
至于侯爵之位他也没想过去争,这位置将来要传也是由嫡子继承,就算大哥不当,还有二哥呢,跟他这个老幺没什么关系。
此时街道尽头,陡然有马蹄声传来。
一直没说话侍卫,上前低声道:“小侯爷,是侯爷的麾下校尉来了。”
地面传来微微震感,苏辰从远去的妇人背影挪开视线,就见几个着铁甲的骑士纵马过来,为首的骑士早已看到两人,‘吁’了一声,翻身下马,与身后一起下马的部下齐齐拱起手。
“小侯爷请回府。”
苏辰心里也想着赶紧回去,将刚满的功勋条清空,他朝半跪行礼的几个骑卒挥了挥手,随即朝身后的侍卫打了一个响指:“十三,我们回家。”
说着,双手放到脑后,带着相貌潦草的侍卫,沿着街边打道回府,偶尔瞥到角落的绿林侠客,眸子冷冷划至眼角:“看甚!”
被呵斥的江湖人抿着嘴唇将头垂了下去,这位小侯爷是定安郡里是有名气,非纨绔非败家,而是侯府里最大的闲人,脾气还不小,成天无所事就在城里到处乱逛,青楼里更是常客。
何况对方身后还有几个牵马的悍卒,饶是他们武功不错,在军队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侯府座落城中北面,典型的坐北朝南布局,四根漆红的大石柱撑的府门房檐,两尊石狮子压着石球左右蹲伏,三扇齐开的府门铜铆密密麻麻,把守府门的四名甲士,见到徒步回来的身影,将长兵一收,纷纷垂头。
“恭迎小侯爷回府。”
身影跨过正中的门槛,径直穿过跪在两边的侯府奴仆转去中庭,他先回院里处理一下事,再到前院见父亲。
中庭的石桥链接南厢,下方小河是城内河引流进来横穿半个后宅,石桥四步宽窄,皆白岩雕琢,共计二十四节,寓意平安度过一年的二十四节气,连通的长廊两侧栅栏缕空雕花,外面则是一水的凉亭水榭、花圃盆栽。
入夏后,蜜蜂、蝴蝶纷飞,煞是好看。
“小侯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后宅南厢,还没进月牙门,就有一个小厮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灵牌,神色不安的东张西望。
牌位上书:曹操之灵位。
“你这表情,跟死了爹一样。交给十三,然后到账房领赏。”苏辰话语随意,但从不苛待下人,那小厮早就听惯了,满脸欢喜的将手里这尊灵位交给十三,飞快跑出月牙门。
“小侯爷,怎么又是不同的?咱得供多少个?”
接过灵位的十三,皱着眉头跟在后面,熟门熟路来到专门修的祠堂,还没进去远远就能闻到香烛气味,贡桌一旁,还有道士诵经,这是苏辰专门带了五十名悍卒从城外清风观‘请’来住家的道长。
那一次,定安侯苏从芳拿刀追着苏辰满院跑了一个时辰。
“给,放到中间去。”
苏辰将灵牌递给翻白眼的道士,跪到蒲团,双手合抱,恭恭敬敬叩了一礼。随后直起身,视线在前方展开,一个个灵位雕着不同的名讳,由上至下摆放,密密麻麻的呈扇形排开。
“华夏子孙苏辰给诸位列祖列宗上香了,还望诸位保佑!”
苏辰跪在蒲团,恭恭敬敬捧香拜下。
十年来,他怕自己忘了从哪里来的,每日都要回想一遍只有自己知道的东西,时间一长,就写到纸上,写完了,又开始写历史,两年前干脆将所知晓的皇帝名讳雕到灵位上,放到祠堂里,每日三炷香供着,反正都是华夏古人,当老祖宗拜拜也没差。
其实立灵位还有一个原因。
别人穿越有福利,他都过来十年,别说系统,连金手指都没见过。
索性,他给自己造一个,万一真的有用呢?
然后……是真的有用。
他将这里修缮出来,供上牌位不久,他开始不断做一些相同的、离奇的梦境,脑海里便出现了功勋条。
尝试过几次之后,他发现只要治理民生就会增加一点。
两年来,他私底下仗着小侯爷的身份,将城中大大小小的帮派整顿一遍,通过这些微小的治理,才在今天将整整三万的功勋条第一次拉满。
收回思绪,苏辰注视着满满当当的供桌,脑海中的功勋条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空。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哪里不对?”苏辰微微蹙眉。
……
“小侯爷,该去侯爷那边了。”
十三默数着时间,在后面打断苏辰的思绪,苏辰点点头,就先等等再看,起身打了一个响指:“道长,好好照顾我这些祖宗。”
那道士沉默的横了他一眼。
不久,苏辰带着十三原路返回前院,走上前厅檐下时,那边正与几个城中官吏说话的侯爷苏从芳瞥了一眼进来的小儿子,随后又吩咐了几句,将几个官吏挥退,便偏头看向吊儿郎当的苏辰,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夫人的叮嘱,才压住火气,沉声道:“过来坐下。”
“爹,最近我可没胡闹,刚才在外面还救了一个妇人。”
换做外面人敢跟自己这般语气,苏辰早就让恶侍卫上前揍一顿了,不过面对自己父亲,他脾气收敛许多,离七八个座落下屁股。
“叫你回来,是最近定安城有些不太平,旱情越发重了,不少灾民朝这里聚集,城里也多了很多陌生面孔。”
苏从芳对于眼前这个小儿子,是颇为头疼的,眼下便没绕圈子,直接说道。
“为父想让你跟着两位兄长做一些事,别成天在外面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鬼混,让你娘担心。”
他也有些无奈,记得苏辰还是七岁时,老实本分,做事勤快,生了一场大病后,怎么就变了性子,今年就满十七了,还成天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好几次让苏从芳生出将他塞回娘胎里的想法。
“爹,大哥和二哥厉害着呢,我就不添乱了。”
苏辰笑呵呵的端了茶水抿上一口,对这个父亲,不像大哥二哥那么又敬又怕。
但该尊重的一个也不少。
“爹,我先行一步!”
他心里惦记进度条的事,起身飞快踏过门槛跑了、
气得苏从芳连连拍了几下桌子,见到儿子头也不回,又泄气的坐回座位:“真是翅膀硬了,拍桌子都不管用。”
……
日头随着时间划过天际,渐渐西沉,院子里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风起时,庭院的老树‘哗哗’的摇曳枝叶。
恼人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弭。
风吹进窗棂,掀起铺开的书页,苏辰就在桌前等到天黑,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清风拂在脸上,他眼皮耷拉,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曾经做过的梦又出现了。
苏辰仿佛感到自己在下坠,掉入深渊之中,袅袅烟雾围绕着自己,朦朦胧胧,显出金光万丈的宫殿,隐约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影站在殿前。
无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像是无数人窃窃私语。
“朕做过乞丐、当过和尚……从没见过你这般没出息!”“朕九岁登基、双十之数誓诛国贼……可惜几次无功而返……”
“承你情……但求朕助你,必会响应!”
……
“你们是何人?!”
苏辰大声呐喊,陡然一个激灵,他从书桌上清醒过来,外面竟是蒙蒙清晨,点了一夜的蜡烛正袅绕余烟。
他呼出一口气。
“又是这个梦。”
桌上烛火摇晃,挤进窗缝的夜风吹脸上,苏辰忽然抬头,就见窗外立着一道人影,还没等他开口叫人,犹如一缕青烟般平移飘向房门。
苏辰睁大眼睛,眸子顿时缩紧,只见门扇上的木栓,一点一点的挪动,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然后,房门发出‘吱’的缓缓打开。
一只枯瘦手掌穿过缝隙伸进。
“啊!”
苏辰再次睁开眼睛,从桌上直起身,满头大汗看着明媚的房间,下意识的望向窗棂,已经是大清早了,门扇也严严实实的关着。
梦中梦……
撞鬼了?
陡然他感觉手里多了一个东西,摊开一看,是枚黑铁小牌,上有篆文单写一字:祝。
苏辰眉头微蹙。
“不记得有这东西……祝……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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