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诚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小雪的决绝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以她的性情，骤然得知这个消息，绝不可能轻拿轻放。

    竹清能够勉强接受，除了嘴上强硬，实则已经默认，那是因为她自幼受生活环境影响很深。

    类似的事情，在贵族圈里早就见惯不怪，相比之下苏诚都算好的。

    再加上她那残酷的家庭环境与皇室传统所带来的种种压力，血缘亲情极度淡薄，那层冷漠坚硬的厚重外壳下，其实内心非常敏感。

    更何况这姑娘早就知道苏诚和千仞雪之间关系匪浅。

    所以她平日里无论再怎么故作强势，其实心底总是有些自卑，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但千仞雪不一样。

    她从出生时起就是天之娇女。

    超凡脱俗的武魂天赋，独一无二的高贵出身，自幼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就连武魂殿的众多强者们，见面也称一声“少主”。

    不过若只是这样的话，在意识到苏诚的感情不专后，不管内心再怎么痛苦煎熬，她本都应该能清醒过来，从此两人一刀两断。

    可问题是，在成长时外界附加的种种期待之下，她同样有个畸形而冷漠的家庭环境。

    唯一对她抱有些许温情的爷爷，还常年闭关修炼，两人很少能够见面。

    所以千仞雪其实和朱竹清一样缺爱。

    但不同之处在于，她从来没有过自卑。

    从小到大，千仞雪一向都是同龄人中的最强者，种种资源也是予取予求唾手可得。

    哪怕到了天斗皇室，都能默默潜伏十余年却不露声色，心态自然不同。

    正因如此，当她视苏诚为依靠的时候，占有欲也在同时拉满。

    她不会允许这段感情被任何人分享或者插足，更加不会放弃苏诚。

    而当她得知真相后，第一反应既不是质问苏诚，也不是转身离去，而是不顾后果的拔剑杀人。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苏诚一直选择拖延的原因。

    因为他明白，这件事一旦如果处理不好，就是彼此间一辈子的心结。

    结果拖着拖着，就拖出问题来了。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懂对方怎么闭关的时候忽然就爆发了，这些事又是被谁给泄露的。

    坐在旁边的比比东见他一直沉默，忍不住再次出言问道：“你要去找她吗？也许她正等着你呢。”

    “小雪暂时不会想见我的。”苏诚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下来。

    “一开始她对竹清拔剑，或许只是因为怒极之下的冲动。但选择不告而别，这就不是在赌气了。”

    他自然不知道比比东都对千仞雪说了什么，否则未必能这么笃定。

    “找还是要找的。不过以我现在的状态，真见面了也未必能留得住她，还是先等上一段时间吧。”

    他能谋算许多事情，但感情方面的问题却没有那么简单。

    千仞雪现在情绪不稳，如果见面了却无法给她满意的答复，事情反而更加麻烦。

    还不如等她心静下来后，想法很可能也将随之改变。

    先让时间去化解一些矛盾，然后发酵思念，说不定也是个办法。

    想到这里，苏诚又问：“她有说过去哪里吗？”

    “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她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事情。”

    “唉，说到底还是我太自大了，没想到她的实力竟然能有这种程度的提升，实在有些离奇。”

    见他神情低落，比比东靠近了些，素白的手指轻抚他的侧脸，柔声道：“还有我在，我永远不会离开伱的。无论你想去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你。”

    苏诚身体一僵。

    比比东忽然的主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柔美却苍白的脸颊便缓慢贴近过来，灵魂之力向他纠缠靠拢，嘴里低声呢喃道：“苏诚，我的头好痛。”

    苏诚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了几分，压抑住了原本想说的话。

    为了救他，比比东的消耗实在太大了，这件事不能拖延，需要仔细观察一下如今比比东灵魂深处的情况如何。

    如果不能及时缓解，还不知道她的修为会滑落到何种地步，说不定连生命力都会随之逸散。

    于是他也没有拒绝这股灵魂波动，同样以功法催动着自己的灵魂之力。

    下一刻，隐约燃烧着淡淡金色火焰的灵魂，与核心位置散发着水蓝色光泽的灵魂能量彼此交融。

    随着意识沉入，苏诚的视角瞬间发生了变化。

    昏沉惨淡的天色下，几朵莲花轻轻摇曳。

    相比昔日盛况，如今这里的景象何止“衰败”二字，简直就是一片废墟。

    巨大的莲池之中，池水仅剩薄薄一层，水色也不再清澈。

    池底的淤泥宛如活物，不断翻涌，将池水搅浑，将莲花根茎染黑。

    原本数之不尽的无数莲花，现在也只剩下了屈指可数的十余朵，还无一例外全部都有被烈火灼烧的痕迹，无论花瓣还是花叶都是残缺不全。

    看着眼前这幅枯败景象，苏诚不禁默然。

    比比东受到的损伤，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很多。

    恐怕对方此时绝非头痛欲裂那么简单，就连保持神志清醒，都需要花费了极大的心神毅力。

    但即便如此，自己昏迷沉睡期间，她依旧还在努力为自己灌注着灵魂之力……

    这时，身穿素白修身长裙，身姿曲线婀娜窈窕的倩影在苏诚身侧浮现。

    他转头看去。

    比比东的脸色终于不再像外界那样惨白，恢复了些往日容光，就连发型打扮也调整了不少。

    洁净细腻的小腿下面，是一双线条完美的雪白赤足。

    一头微卷的柔顺长发不再盘起，自然地披散在肩头背后，轻轻拂动。

    虽然她的形貌并未改变，看起来气质却年轻了不少，很像之前模拟世界中两人相处时，她的模样。

    苏诚不禁恍惚了一瞬。

    只有那双眼眸依旧黯淡无光，柔弱得令人心疼。

    这个地方，她能够以意识凝聚形体，外貌自然可以随心意调整。

    不过双眼乃是心灵之窗，在灵魂状态虚弱枯竭到如此程度的情况下，眼神自然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神采照人。

    雪白的赤足无声无息在地面走过，来到池边站在苏诚身旁。

    比比东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样，还有救吗？”

    “当然有救。”苏诚回过神来，“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服用仙草，也可以先为你弥补一部分根基。不过我要先看看情况。”

    他没再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

    对方为他做到了这个地步，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了。

    注视着眼前的破败莲池，苏诚默默思索着。

    对于常人来说，灵魂都是圆融一体，没什么灵魂核心之类的说法。

    比比东却不一样，那点星辉，为她凭空塑造出一个更高层次的灵魂能量汇集之地。

    所以这个意识世界，性质其实有些特殊。

    不过对于伤势的救治调整而言，这却是件好事。

    只要这片灵魂根基所在之地，能够恢复正常运转，比比东的灵魂整体就不会再有任何大碍。

    “你之前说的果然没错，罗刹神力寄生和污染能力太强，没那么容易被完全压制。随着你的灵魂本源缺失，那些恶念又开始兴风作浪了，还妄图继续影响你的心性意志。”

    观察思忖片刻后，苏诚缓缓沉吟道：“所以，除了灵魂本源的损伤之外，残余的罗刹神力也是个巨大隐患。”

    “……”

    比比东眼帘低垂，沉默不语。

    其实这些翻腾不息的恶念，并非全是罗刹神力所致，她心中明白，罗刹神力只影响到了极小一部分而已。

    更多的，其实源自她自身压抑沉淀已久的种种邪念和贪欲。

    不过这就没必要再去跟苏诚详细解释了。

    毕竟，年纪再大的小仙女，照样也是小仙女。

    小仙女怎么可能有坏心思呢？

    都是那个卑鄙可恶的罗刹神搞的鬼！

    “我可以碰一下吗？”苏诚蹲下身来，望了下眼前所剩不多的水面，轻声道。

    “……随你。”比比东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当他的手指接触水面的刹那，两人身体同时剧震。

    尤其是比比东，身形一阵模糊，几乎就要当场消散。

    这个身体，毕竟只是她的意识化身。

    她的灵魂本质，她的感官所在，她真实的灵魂“躯体”，正是眼前这一处莲花池。

    洁净的池水，无暇的白莲，与翻涌的湖底淤泥，共同构成了最真实最饱满的她。

    “……”

    比比东的贝齿紧咬薄唇，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呻吟。

    刚刚那一下触碰，就像是有根手指在轻轻骚动抚摸着她的心尖。

    那种再无任何阻隔的亲密接触，几乎令她为之失神，战栗……

    但两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来缓解刚才的尴尬，浅薄的湖面上骤然升起片片涟漪。

    下一刻，苏诚这个由少量灵魂本源构成的意识体，忽然在体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淡金色火光。

    随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这些火焰迅速向他的指尖聚拢过去。

    淡金色的火焰在池水的浸润中，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火焰一点点散去，些许池水也化作蒸汽弥漫半空，池底淤泥纷纷退散。

    “水火相济？”

    苏诚惊讶地看着这幕情景。

    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样一丝念头，紧接着便被浪潮般汹涌而来的快感淹没。

    一旁的比比东更是不堪，闷哼一声便直接当场消散了。

    苏诚虽然曾经完成过武魂乃至肉体层次的五行圆满，还借此领悟了大寂灭的强大剑意，对于属性的了解极为深刻，但那只是常规属性，而且并不涉及灵魂。

    此时此刻，无论灵魂中依旧燃烧的太阳余火，亦或者这片莲池中的纯澈池水，都不同于普通的水火，不是他如今的眼力所能看透，发生超出掌控的异常情况也很正常。

    当然，苏诚并不是无端冒险。

    在此之前，他的心中没有产生任何警兆，如今身体强大到离谱的本能也没有任何示警，他才敢做尝试。

    更何况他这回进入这里的灵魂本源规模不大。

    无论就此消散，还是自身被动携带的些许太阳余火，都不至于对比比东，或是对他自己，造成太过严重的损伤。

    许久之后，苏诚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一片波光，身畔清波正无声浸润着肌肤。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躺在了浅浅的莲花池水中。

    身下虽然遍布淤泥，但身体贴近之处，那层淤泥却显得安详沉静，不复先前翻涌沸腾的模样，完全被那些太阳余火净化干净。

    不止如此，他自己的灵魂此刻也异常轻松纯净。

    那不仅仅是因为时刻炙烤灵魂的火焰消弭，所带来的清凉舒爽感，而且还有了本质上的提升，似乎相比之前要更加圆满了。

    来不及仔细检查自身状况，苏诚迅速挺身坐起望向四周，找寻着比比东的身影。

    但是此刻哪里还有人在。

    那个身穿素白长裙的柔美倩影，早已不见踪迹。

    “比比东？你还好吗？”

    苏诚走出水池，声音略显沙哑。刚刚的感觉，实在是太过舒适，几乎让他完全迷失了。

    若非这部分灵魂本源中的火焰耗尽，他都未必能够清醒过来。

    “……”

    在他问话过后，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一开始苏诚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的收获不小，但这种水火相济的双修显然不可能只有他自己获得好处，身下变化的那片淤泥就是证明。

    但看许久不见回应，他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比比东？教皇大人？”

    “没、没事……”

    比比东的身影并未出现。

    只有极轻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回荡在水池上空。

    那嗓音沙哑黏腻，像是拉丝的春水萦绕在喉舌之间，听起来异常撩人。

    光是这个声线，便知道对方此时是何种状态。

    苏诚沉默了一下，随后迟疑道：“刚刚那种修炼方式好像效果不错，要不要再试一试？”

    “……”

    无人应声。

    “教皇大人？”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先离开这里再说！”

    “……”

    许久之后，直到苏诚的身影消失，身穿素白长裙的比比东才重新现身。

    “呼……呼……”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她浑身发软瘫倒在地，半睁着的双眸之中水色弥漫，失神地仰望天空，荡漾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春情。

    这时，忽然一个脑袋挡住天空，占据了大半视野。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目前好像只能用这种方法了。否则的话，你的灵魂损伤恐怕没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恢复。”

    “我、我又没说不行！”比比东脸色瞬间涨红，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你能不能滚出去啊，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诚表情尴尬。

    “算了，我先出去就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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