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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正常来说皇帝已该就寝,但今晚他实在睡不着。
最近朝廷内外事多,三个儿子前些日子才闹过了,眼下又整出这么大麻烦,实在是让他感到疲倦。
说到底,他已是五十三四的人了,精力上始终是有限的。
手中拿着唐书本纪,朱咸铭的目光却看向了屋顶,内心的郁闷让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陛下,东厂又传了消息,说朱景渟的儿子不见了!”
关于朱景渟的死因,朱咸铭已经弄清楚了,其本人是自刎而死。
据其家里人的说法,朱景渟是因为难堪受辱,故而羞愤自杀。
皇家宗室什么德性,朱咸铭是再清楚不过,那朱景渟一个浪荡子弟,岂会有那么强的自尊心。
本来事情就不对,眼下朱景渟儿子又消失了,就更是显得事情有猫腻。
所以他很快想到,朱景渟的儿子或许知道些什么!
“传旨东厂和北镇抚司,把朱景渟的儿子给朕找到!”朱咸铭沉声说道。
“是!”
程英正要转身去吩咐,却又听朱咸铭问道:“这两天……老十三都未出府?也没见什么人?”
程英答道:“回陛下,襄王殿下每日上午读书,下午和晚上作乐,一直未变!”
朱咸铭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但在这夜间却发生了许多事,而且很多事都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半夜朱景淳被放回了府,宗人府按照宗室律法,罚了他禁足半月。
对此,朱咸铭没有表态。
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作为皇帝他不能随便表态,有错也只会是下面人的错。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镇国将军朱景渟被“打死”的消息,第二天上午就在京城传开,且果然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让原本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只因朱景渟说了流言,就被襄王指使青阳王将其打死,这种事在百姓看来确实很离谱。
当然,有人信就有人不信,于是私下里到处都在议论,乃至于最终产生争论,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整体治安。
这是底层百姓的视角,这次事件在官员们看来,则又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首先一个,这是攻讦朱景洪的大好机会,同时也是离间他与皇帝关系的好时机。
正统十四年三月十六,这是事情发生的第二天。
当天中午,一道联名上奏的折子,就从通政司转呈到了内阁,然后又出现到了皇帝案头。
一共十五名官员联名上奏,请求皇帝严惩杀人凶手朱景淳。
文章从亲族和睦、皇家颜面、天下观瞻等方面,充分论述了严审此案的必要性。
这些人的底细,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其中有三人,乃至东宫学士的门人。
换言之,这三人可以归结为太子的人,而这十五名官员则是为太子发声。
事实上,上午太子才召集了几位学士,要求他们一定要管束好手下人,切莫在当前这节骨眼儿出手。
类似的话,睿王府也已向自己门人传达。
可这份奏本,还是出现在了皇帝案头,可见太子威信确实是不够,根本无法有效节制手下人。
太阳西斜,东宫外书房内,太子脸色铁青。
在他面前,有两名官员站着,另有三人跪在地上。
后面三人,便是领衔上奏的年轻官员,分别是户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和翰林院庶吉士。
这三人斗志昂扬,即便眼下太子再度申明厉害,他们仍不觉得做错了。
无论从维护国法,还是维护太子利益,他们都认为应该上奏。
所以他们自认为是忠臣,哪怕因此受些委屈和误解,他们也在所不惜。
太子刚被司礼监派员申饬,眼下是压着火儿在劝解,见这些人冥顽不化,实在把他气得半死。
“你们……你们……”
气急之下,朱景源竟直接晕了过去,引得现场众人手忙脚乱。
“你们呐……怎么就不会变通!”一名学士教训道。
便听其中一名年轻官员回道:“先生,非我等不知变通,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
“住口!”另一名学士大怒呵斥。
看到这些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两位学士也觉得头疼无比,他们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很清楚想要说服他们太难。
再说睿王府这边,东宫的事他都知道了,但朱景渊根本来不及高兴。
他其实也很担心,手下人会有贪功冒进之举,发生和太子一系同样的蠢事。
今天没发生难保明天后天不发生,他们本人不参与,难保不会撺掇同年同乡或同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追随太子和睿王的官员们,多数都是为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
太子和睿王,只是利益代言人而已,不等于下面人受其绝对控制。
再说大一些,即便是掌握最高权力的皇帝,也无法做到官员们同心同德。
又过了一天,即使皇帝将奏本留中不发,也不能阻挡物议之汹然,当天又有十几道奏疏进宫,请求皇帝务必要严惩朱景淳。
在此基础上,作为幕后指使者的朱景洪,也被提到需要一同受查。
皇帝照样对奏本留中,同时令宗人府对外解释,说明案情缘由已消除“误会”。
只是,这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朝廷民间对此事的议论更深了。
而讨论的重点,也从案件本身,转移到了襄王的“跋扈”之上。
只因为立下功劳,就敢居功自傲,无视国法灭杀亲族,这简直是人神共愤之事。
伴随着弹劾与议论,只过了仅仅三天时间,更刺激的情况就出现了。
只因为朱景洪“亲信”任职之事,也被有心人给扒出来了。
把这位禁足在家的襄王殿下,其背后势力清楚展示出来,再度刷新了京城上下的认知。
京营那些個指挥和参见,侍卫亲军那些千户和指挥,各地都司的高官们……一个个名字被传开被讨论。
关于朱景洪所谓“亲信”的任职情况,朝廷高层官员只要愿意去了解,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大概。
可有心人终究是少数,所以当这些被扒出之后,最震惊的反而是朝廷官员,因为他们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前后只过了四天,事情就发展到这一步,皇帝要做的已不是弄清案情,而是要尽快控制局面安定。
所谓朱景洪的“亲信”,称之为“故旧”其实更准确。
对此朱咸铭有更全的名单,此前他已在着手进行调整,沈进勋等人被贬就是第一步。
这种事是秘密进行,徐徐图之最终水到渠成。
可眼下,所谓的“亲信”名单被爆出,便让在名单上的人会多想,某种意义上促进了他们的抱团。
换言之,再想要进行调整,就可能遭遇抵触了。
当然,朱咸铭仍掌握有绝对权力,仍有绝对把握控制局面。
毕竟他不只当了十几年皇帝,更在此之前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可以说军队上下都是他的亲信。
可事情终究发生了变化,再想要大幅度进行人事调整,便存在生出乱子的可能性。
眼下西北在开战,朝鲜虽平却依然不安稳,安南那边也有乱局未定,海上吕宋也有前敌入侵,朝内三个省还在推行清丈……
这种现实情况下,求稳始终是第一位,尤其是朝廷内部的稳定,尤其尤其是军队的稳定。
乾清宫,朱咸铭身着便袍,看向御案一侧侍立的程英,问道:“这几天,老十三有何动静?”
其实他问的是废话,自事情开端到现在,襄王府的情况他每天都要了解,可以说是非常之清楚。
“回禀陛下,一切照旧!”程英答道。
“嗯……”
应了一声,朱咸铭接着说道:“你说朕是不是该见见他?”
程英虽不在司礼监任职,却是最受朱咸铭信任的宦官,内廷二十四衙门无人敢轻视他。
但其能有如此地位,靠的不仅是皇帝信任,其本人能力也非常出众,只是根据皇帝需要藏拙而已。
什么话该说和不该说,什么时候该说和不该说,跟了朱咸铭几十年他非常清楚。
比如眼下,他就知道自己该说点儿实话了。
“回禀陛下,奴才愚笨……不懂什么大道理!”
端着茶杯递到皇帝面前,程英接着说道:“可奴才却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一家人和和气气是最重要的!”
“一家人把事情说开,麻烦也就化解了!”
朱咸铭笑了笑,随后说道:“所以还是见见老十三吧!”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传!”
程英答话之时,心里其实非常失落,他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皇帝根本没听进去。
否则真要把话说开,就该让太子和睿王也来。
当然,程英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天家不是百姓之家,即使把三位嫡皇子叫到一起,也不过是表演兄友弟恭戏码而已。
更何况,这次事情还与以往大有不同,牵涉到军权这种格外敏感的事。
即便最了解的皇帝的程英,此刻也无法确信皇帝的心意,是否对朱景洪的猜忌更深了。
“还有……再下严旨,坤宁宫上下必当严守消息,若让皇后知晓此事,走漏消息者夷三族!”
近期皇后精神很差,多数时候都在床上养病,这次的事朱咸铭没让她知道,就是怕她为此担心着急。
“是!”
程英传话去了,而朱咸铭则是继续看起了奏报,心中想法一时摇摆不定。
再说襄王府内,后园之内非常热闹,王府女人们跟着朱景洪一起,正在楼台上设宴听曲。
在他们所处楼台对面,水边设了一处舞台,上面几名女子正在翩跹起舞,其中正有动作轻灵的朴真英。
舞台左右,则各是十几名乐工,按照曲谱演奏着美妙音乐,给现场更添了许多欢乐气氛。
就连现场当值的宦官侍女们,都全身心投入了宴会之中,观赏着美妙舞姿和音乐。
朱景洪坐在主位,哼着曲子还伸手打着节拍,可谓是深度融入了表演中。
杨静婷此时坐在他脚边,整个人直接靠在他腿上,向朱景洪解释着此番舞曲的故事。
没错,舞蹈和曲子,杨静婷都参与编写,为的就是来讨好朱景洪。
讨好朱景洪,已成杨静婷“出狱”后,唯一有的念头。
今日宝钗例行去东宫诉苦,眼下王府女人里杨静婷地位最高,可跟其他正襟危坐的众人相比,此时的她显得格外卑微。
蹲坐在朱景洪脚边,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王爷您瞧,这一段儿翩跹舞姿,借鉴了蝴蝶飞舞……”
杨静婷笑着解释,让朱景洪更是高兴,一时兴起直接将其拉其,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这是头一次,在公开的场合,杨静婷坐到朱景洪身边。
后者只当是寻常,但对杨静婷来说,则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你用心了,确实很不错!”
听到朱景洪的夸奖,杨静婷根本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只要王爷高兴,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这时朱景洪要去端酒,杨静婷却是手疾眼快,先一步从侍女手中接过酒杯,然后递到了朱景洪面前。
“王爷请!”
“嗯嗯!”
点了点头,朱景洪看下在场众女,笑着说道:“诸位请!”
众女位置设在左右,此时也都端起了酒杯,唯有怀孕的可卿是以茶代酒。
一饮而尽之后,便是下一个曲目。
献唱的是张小月,此时她装扮靓丽脱俗,牢牢吸引了朱景洪的注意力。
歌声依旧动听,朱景洪笑容满面,而此时余海来到他身边,禀告说宫里派人传旨来了。
听到这一消息,朱景洪心中坦然,暗道了一句“终于来了”。
这几天他的生活一切照旧,却密切注意着外界的消息,事态发展之恐怖让他都觉得惊心。
眼下的局面,甚至于让他怀疑,是太子和睿王摒弃前嫌,联手要将他置于死地。
告别众女,朱景洪来到了前殿,传旨宦官就在承运殿等着。
因是口谕,所以比较简单,只需当场宣布即可。
“主上有旨,命襄王入宫觐见!”
“臣领旨!”朱景洪拜道。
然后按照规矩,他应该更衣后进宫,再严格些还需沐浴。
若是以往,朱景洪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可眼下和以往不同了。
朱景洪更衣去了,传旨几名宦官却在等着,虽然隔着后园有一段距离,他们还是听到了乐曲之声。
一名小宦官人忍不住开口:“这襄王府,真是热闹,还不知麻烦来了!”
听到这话,领队宦官登时变色,呵斥道:“混账……谁让你多嘴?”
见他反应这么大,小宦官连忙扑到地上,叩头道:“干爹您息怒,儿子胡乱说的!”
“胡乱说的?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回去掌嘴三十,滚去浣衣局洗衣服!”领队宦官目露冷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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