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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在霜雪之上,煞是明亮。
刘野那借着月光,来到了揽月楼。
这是陈公的临时住所,门口站着数十兵士,见到刘野那后,熟视无睹,让她进去了。
当了这么久亲兵,众人已经了解了一个潜规则:能和陈公一起过夜的女人,那就是经过陈公“认证”安全的,可以任其出入。反过来讲,只是被陈公宠幸,却没有机会留下来过夜的,那就要拦住,等待陈公定夺。
最近大半个月,这个石勒原本的妻子每天晚上都陪陈公过夜。陈公都不怕,那还担心什么?
刘野那脚步轻盈地来到了顶层阁楼。
她的心情很好,嘴里还哼唱着邵勋教给她的歌谣:“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邵勋私下里称她“小云雀”,刘野那本来不喜欢,但叫得久了,慢慢喜欢上了。
只有“黄鹞子”这样勇猛凶悍、志存高远的男人,才能得到她,才能让她心甘情愿服侍。
如果,再能说一些让人脸热的情话,那就更好了——她以前其实很讨厌别人把她当做柔弱的女子,情话更是不爱听,但最近简直昏了头了,觉得男人的情话也很让她心动。
想到这里,脸有些红。
推开窗户之后,漫天星河映入眼帘,顿觉心旷神怡。
里间似乎有些动静,隐约有人的说话声。刘野那有些诧异,便走了过去。
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摆放着一个大浴桶,十余婢女如众星拱月般,服侍着一人沐浴。
刘野那看了那妇人一眼。
面容姣好,肌肤白嫩,许是正在沐浴,双颊之上各有一坨晕红。
氤氲水汽之中,水汪汪的眼睛迷茫地看了外间一眼,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水珠自脖颈流下,汇于山巅之上。
许是门被骤然打开,有寒气入内,妇人娇躯一颤,水珠自山巅一滴一滴落下。
“你是何人?”刘野那突然间就很不高兴,语气不善地问道。
妇人也不太高兴,因为她看清了来人。
轻笑一声后,她让婢女为她擦洗身体,穿戴衣物,嘴里还念叨着:“胡女也想争宠?”
刘野那听了这话,有些自卑。
她的头发颜色较深,但又不是完全的黑色。
鼻子挺拔,眼睛是琥珀色的,而且身材较为高挑,甚至超过了部分男人,与中原女子完全不一样,这让她有点自卑。
自卑的同时,又有些恼怒,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没带剑。
“来中原几代人了吧?竟然还久隔王化,不浴华风。”崔氏又笑了一声,伸着手,任侍女为她穿衣。
“你方才想杀我?”崔氏又道:“杀了我一個又有什么用?陈公天下英雄,不知道多少女人上赶着自荐枕席呢,你杀得过来么?”
“陈公宠爱一个女人,能有多久?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崔氏收回手臂,捂嘴轻笑:“等新鲜劲过去后,再有新的女人投怀送抱,陈公就会忘了旧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刘野那只觉脑袋空空,有些难受。
最近大半个月,两人夜晚相拥而眠,白天谈笑嬉闹。有时候他还会带自己去打猎,说以后要为她做狐裘,做狼皮靴,做貂帽,难道这都是假的?
崔氏仔细看了眼刘野那,问道:“你就是石勒之妻刘夫人吧?这才一年时间,啧啧。素闻上党夫人刘氏英武果决,勒出兵在外,夫人主后方,内外咸服。怎么现在却是一副柔弱嫉妒的粗笨村妇模样?”
刘野那脸色苍白。
才一年时间,就忘记了原本的夫君,被陈公哄得恨不得把家臣奴隶全送给他,助他成就霸业。而她所求的,不过就是陈公晚上抱着她睡,临睡之前,在她耳边说几句情话哄她罢了——哪怕是假话,她也愿意听。
过去大半年,她一直用草原风俗来说服自己。被人抢走了,就安心服侍另一个人,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这里是中原,会不会陈公一边哄她,一边在心里鄙视她?
刘野那越想越难过,难过到极致时,目光触碰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张弓。
那是一把南方较为少见的桦木弓梢,旁边还有弓弦。刘野那心中郁结,目光在弓弦上转来转去,又在崔氏白嫩的脖颈上扫了两圈,眼睛都红了。
这下轮到崔氏脸色苍白了。
胡女就是离谱!
说不过人就着急,一着急就要动手,还有没有规矩?
她有些后悔了。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想起刘氏可是拔剑杀过不尊号令之人的。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刘野那把目光从弓弦上收回。长筒皮靴蹬蹬作响,很快来到了崔氏面前,扬起手臂,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打完之后,喘着粗气,愣愣看了崔氏许久,道:“你就是景风说的妖艳贱货。王浚被处死,你能活吗?”
说完,转身离去。步伐坚定有力,但眼睛里已隐有泪水。
*****
另外一边,正在打瞌睡的王浚听到了脚步声,顿时抬起头来。
片刻之后,一身着蓝袍的武人走了进来,在门口看着他。
此人身量颇高,浑身肌肉虬结,竟然把宽袍大袖给撑了起来。
双手倒背于后,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邵全忠?”王浚下意识说道。
来人在门口脱了鞋,踩着毛毯走到榻上坐下,好整以暇道:“很久没人敢当面喊我‘邵全忠’了。”
王浚嗤笑一声,道:“看你做了许多犯上作乱、忤逆人伦的事情,老夫本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杀伐武夫,没想到却是惺惺作态之辈。”
“诚然,我不是好人。”邵勋手一招,杨勤过来给他倒上茶水。
“彭祖想让我做哪些恶事?”邵勋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浚,问道。
“老夫落在伱手里,死则死矣。”王浚哈哈大笑,道:“死都不怕,你能奈我何?”
“哦?是吗?来人——”邵勋笑道,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杨勤倒完茶后,附耳说了一通。
他有些愕然,随后便挥了挥手,让杨勤退下,先前羞辱王浚的想法也掐灭了。
“再有旬日,天使应该就要到蓟城了。”邵勋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本不想来的,但思来想去,昔年平定成都王、刘伯根、公师藩等乱臣贼子,王公也是出过大力的,便来见上一见。”
王浚冷哼一声,道:“当年你不过司马元超手下一家将,实力孱弱。早知有今日,肥乡之役时就该大举南下,把你的人连带汲桑的兵一起冲垮。”
邵勋笑了起来。
如果当时王浚能下这个决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会银枪军没多少人,战斗力也不如现在,被几倍数量的步骑兵一围,结局很难说。
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司马越知道我现在做的事,十年前就把我斩了,哪有今日?
“彭祖,好生上路吧。”邵勋说道:“你一走,幽州士民的怨气能消散不少,我也能放开手做一些事情。”
王浚先是一窒,然后变得极为愤怒。
本来死也就死了,没什么,这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什么世面没见过?完全值了!
但在听到邵勋还要拿他的人头做文章,收买人心时,顿时很不甘心,破口大骂道:“邵贼!狗贼!奸贼!你逼奸主母,秽乱宫闱,是为不忠不义。又残害朱门,宠信武人,此乃祸乱天下,必将遗臭万年。先帝和元超怎么瞎了眼,让你这种人得志了?哈哈,看着吧,你重用武人,将来也要死在武人手里。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哈哈哈!我等着,我在下面等着你,别让我久等啊!”
“你疯了。”邵勋摇头叹息道:“死在你手上的河北百姓,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万。残害如许多的士民,你有何面目指责我?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能审判我的不是你王彭祖,而是后世百姓。安心下去吧,气大伤身。若再骂下去,我也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你都骂我逼奸主母了,呵呵,听闻崔夫人青春年少……给你脸,别不要脸。”
王浚用震惊的目光看着邵勋。
邵勋哂笑一声,离了卧房。
杨勤走了上来,道:“明公,朱硕把礼退回来了。”
“竟有此事?”邵勋奇道:“全部退回来了?”
“不光全部退回来,还多了好几倍。”杨勤答道。
“枣嵩呢?”
“枣台产遣人奉上一份礼单,明日一大早便把财货送来。”杨勤回道:“听闻还有几人要捐资助饷。”
“正愁如何发赏呢,这不就来了?”邵勋笑道:“儿郎们领了赏,各自回家过年,快哉。”
仗打完了,部队陆续遣散,肯定要表示表示的。
之前在河北有些缴获,但不够,算上幽州府库里的钱财,差不多勉强足支。枣嵩、朱硕等人还要送钱,正好拿来招抚胡人。
以上只是给银枪军、黑矟军、义从军、府兵、屯田军、豪族私兵以及诸郡丁壮的赏赐。
胡人就没多少了,只能让他们分一分牛羊丁口——主要来源是征服的石勒直属部落。
打发完这些人,今年的河北战事就还算圆满。
“明公,崔夫人在揽月楼……”杨勤低声提醒道。
“不,让刘夫人来陪我,这几日都是。”邵勋毫不犹豫地说道。
说完,还瞪了杨勤一眼。
比蔡承差远了,一点不懂事,不知轻重。
同时也有些暗叹,到了现在,他竟然都不能随心所欲自由选择和哪个女人睡觉。
睡觉,竟然也成了政治!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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