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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婉芙睡过了晌午, 迷迷糊糊醒来时,日头已经沉到了宫墙下。
她托着酸软的身子掀起帷幔,向外换了声千黛。起初没有人应, 紧跟着才传进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醒了。”李玄胤坐到床榻边, 将软着身子的女子托到自己怀里,那张脸蛋红晕未褪,整个人恹恹的, 是被欺负得狠了。他牵了牵唇线, 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弧度又压了下来。
婉芙对男人的出现很是意外, 她惊讶道:“这个时辰了, 皇上怎么还没走?”
李玄胤眸色微凉,“朕今日无事,带你出去走走。”
……
婉芙以为李玄胤口中的出去走走是去宫里的御花园,想不到当她乘上銮舆,过上半个多时辰,竟到了宫门。
已近夜幕,天色冥冥。
上京城入夜的长街格外繁华, 坊市林林总总,叫卖声,呼喊声,屡屡不绝。
婉芙十四岁前, 经常跟着小舅舅偷跑出府,时隔多年,不曾想到做了嫔妃, 还能有这样的一日。
这时候,她才觉出今日的皇上似乎有些奇怪。
马车粼粼驶过街道, 午前折腾得太狠,婉芙现在还没缓过来,她软软得赖到男人怀里,“皇上这是要弥补这些日子对臣妾的冷落吗?”
李玄胤咂摸着这两个字“弥补……”情浓之时,她当真是没听进他说的半句。
听不到男人回答,婉芙也没再去多问,你合上眸子,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睡去。
李玄胤低下眼,拂去怀中人颊边的青丝,他眼眸微凝,指骨无声地摩挲着睡去女子的脸蛋,忽然有些后悔,为何要折腾这一遭。她从未提过离开,他便是装作不懂她的心意,又能如何?今夜出来,如果她真的选择了那条路,甚至不顾福儿,他真的舍得放她走么?
马车停在一处酒楼外,婉芙这时已经醒了,她睁开眸子,好奇地向外看,全然不知男人方才的心思。
两人下了马车,婉芙今日梳的寻常妇人发髻,衣着是竹青色襦裙,并不打眼。她许久没有去坊市,处处看着新奇。
商贩吆喝着六角宫灯,吹嘘是宫里匠人所打,娘娘用过。婉芙随手摘了一盏,一眼就看出这灯非宫中之物,是这商贩夸大其词。
那商贩见她生得娇媚,打扮不寻,料想是哪家的宠妾。高门大户里的男主人,都是愿意为了宠妾一掷千金。商贩见生意来了,又一通吹嘘。
“小娘子沉鱼落雁,碧玉羞花,这宫灯啊,格外衬您!”
不愧是做生意的,讨巧的话一句跟着一句。
婉芙摸了摸荷包,眼眸倏忽一转,回头朝李玄胤伸出小手,“三爷,拿钱。”
“三爷?”李玄胤扫了眼女子手心,微眯了眯的眸子。
婉芙理直气壮,“爷在家中行三,奴家自当叫您三爷。”
这声奴家一出,那商贩看向两人的眼就微妙了,为面前这貌美的女子叹了口气,原以为是良家贵妾,想不到竟是豢养瘦马。这位爷看着仪表堂堂,威仪不凡,竟也好美色。
李玄胤嘴角抽了一抽,从怀中掏出几个金豆子,没好气地扔到婉芙手里,屈指弹了把她的额头,“胡闹!”
皇上微服出巡,身边不可能不跟着暗卫,宫灯落在了跟随的暗卫手上。两人沿着长街走过一段路,前面的商贩摊前围聚得水泄不通。
婉芙挑了下眉,被这般热闹吸引了兴趣。李玄胤是不耐与一堆的人围在一起,见她喜欢,才勉强护着她挤进了人堆。
商贩晃荡着手中的两个同心锁,吆喝道:“祖传的手艺,世上仅此一对,只送给有缘人。”
有人问他,“何为有缘人?”
商贩神神秘秘地拿出两张宣纸,食指点了点那纸面,“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有缘人自然是有情缘,有心缘,能心意相通。”
“各位瞧一瞧,小的这有两张纸,只要公子小姐能写出对方此时的心中所想,便能得到这枚同心锁。”
“要写出对方此时的心中所想?这怎么可能?”有人兴致缺缺,认为这商贩是故意折腾,掉头离开。
商贩叫了两声,叹口气,退步道:“写出对方此时心中所想确实难,可是能写出彼此最喜欢的一物,这可是够简单了!”
听此,越来越多的男女跃跃欲试。时下男女并不大妨,参与其中不至于抹不开脸面。
商贩取了块木牌,上面挂着一轮的题目。
“彼此最喜欢的花。”
不知为何,婉芙看到这一题,眼眸动了下,拉了把李玄胤的衣袖,“三爷……”
李玄胤一眼就看出了这女子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扳指,跟商贩取了两张宣纸。
墨笔握到手上,婉芙忽然有些后悔,她明知男人最喜欢什么花,何必要猜这一回。她只是后宫中百花中的一朵,怎会期盼,男人会注意到她的那些心思。
婉芙深吸了口气,良久在宣纸上落下二字。
商贩接过两人的宣纸,看过后,笑道:“二位遗憾了,与同心锁无缘。”
闻言,婉芙竟诧异地瞪大了眸子,接过那张宣纸,待看到那笔锋酋劲的二字时,微微一怔。
她抬起眼,“三爷怎知……”
李玄胤也看到了婉芙写的那个答案,是碧桃。直至今日,她也不愿意跟他说她真正喜欢什么,甚至为讨他欢心,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人之常情,本该如此。她很分得清,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若非他真正对她上了心,搁在一年前,他会为她的懂事和愉悦,会更加疼爱这个女子。
但现在,他只感觉到,与自己在一起,这女子心中的不安,她亲昵他,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却也只会于此。
她身为后宫嫔妃,这么做并无错处。错就错在,他对她的贪恋、奢望,越来越多。
坊市的灯火映过男人的眉峰,眼底。李玄胤将装满金豆子的荷包放到案上,跟商贩买下了那枚同心锁。
商贩做了一辈子生意,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哪还管是不是祖传的手艺,当即把同心锁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顺便说两句吉利的话,“公子与夫人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婉芙没管商贩那些恭维的话,她看着那一袋子金豆子都扔到商贩手里,一阵肉疼。虽说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可这没个这么样的挥霍法。
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小声道:“三爷,给的太多了。”
李玄胤挑眉,想到方才她那般的委屈自己,忍了忍,终究没憋住那股火,眼底有不虞的愠恼,斥她,“朕与你的情谊,还不值这一荷包的金豆子?”
这女子究竟将他视为什么!
婉芙察觉到男人脸色不好,悄悄勾了勾李玄胤的手指,“奴……”触到男人的眼色,飞快地改了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哪还真的让人生出气。
李玄胤无奈地压了压眉心,将同心锁放到婉芙手中,深沉的黑眸看入女子的眼,“你常戴着那只梨花簪,朕怎么没有察觉?你喜欢白梨,朕记住了,也会试着喜欢。”
月白的银灰泼洒到两人的侧脸,婉芙听着男人那句话,久久未回过神。
……
长街尽头,是一家赌坊。婉芙幼时贪玩,小舅舅又是个混球,没有忌讳,带她去过许多男人的地方,赌坊也是其中之一。
这家赌坊开在上京街深处,不是下层那般混乱污浊,处处奢靡华美,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文人墨客风雅之所,婉芙看着新奇,执意要进去看看。
二楼雅间坐的皆是锦衣貂裘,衣冠华贵的世家男子。婉芙这般貌美妇人进去,免不了引起众人侧目,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将婉芙挡在自己身后。
便是在这时,二楼雅间里下来一个玉冠束发,面白高瘦的男子。那男子先看了婉芙一眼,紧接着看向李玄胤,“一千金,你这个妾室,小爷要了。”
婉芙抬眸去打量这男子是谁,张口闭口竟拿一千金来买一个妾室,可真是大手笔。不禁想若是这人知晓眼前的男人是当今皇上,会是什么反应。
李玄胤沉下眼,“你是哪个府上的世家子。”
那男子听他这般口气,登时横眉竖眼,“你听好了,小爷姑奶奶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姑姑是六宫里的皇后,皇亲国戚,整个上京城,小爷能呼风唤雨,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小爷我这么说话?”
他色眯眯地扫了眼婉芙,“你这美妾滋味甚好,只可惜了跟你这个卑贱的下等人,不如送给小爷,让小爷好好疼疼,还能给你个官做做!”
这话撂下,跑堂的小厮急急忙忙过来,他伺候这帮贵公子久了,一眼就看出眼前的男子非等闲之辈,这男子虽未亮明身份,但他可不敢得罪。
倒了盏酒水,盛到何宴跟前,“何公子消消气,您要什么样的女子,交给小的,小的这就给您去找。”
何宴不耐烦地推开他,“庸脂俗粉,哪比得上这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你既然来了赌坊,敢不敢跟小爷赌一局,赢了,小爷身边的女人任你挑,输了,你就得把这个美人送给我!”
婉芙厌恶这个蠹虫,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看向皇上,想知道皇上是怎么选。
李玄胤眸色沉沉,他握住了婉芙的手,渐渐收紧,平静道:“我与你赌。”
婉芙震惊,她手心一瞬得发凉,下意识要抽离男人手掌,却被后者抓紧。她听见男人沉声,“赌注不能是她。”
“怕了?”何宴讥笑,看着气宇不凡,竟也是个无能的软柿子。
倏忽间,一柄利刃撕裂了空气,直朝着何宴飞来,何宴猝不及防,脖颈簌地割破了一道血口。他一把捂住伤处,“大胆,你……!”
李玄胤眼底划过一抹冷色,他沉着眼,看向何宴犹如看着一个死人,“赌注换作千金,不愿,就赔上你一条命。”
那何宴是个混世祖,哪会怕,正要叫家中侍卫,就见那男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数十暗卫,提刀挎剑,好不骇人。何宴向来欺软怕硬,登时歇了气焰,心道待过了今夜,他定要求父亲查明这人,让他看着自己跟这个美人的合欢!
赌局设在二楼雅间,婉芙不明白皇上的意思,难不成皇上是给这何氏公子一个教训?
她沉思时,李玄胤往她手中塞了块腰牌,“到下面去换上庄子。”
婉芙没多想,听了他的话,往楼下走,她一心想着皇上的用意,自然也忽略了男人最后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的目光。
到了前柜,婉芙正要押上那块腰牌,抬眼间陡然一怔,面前落下一道人影,男人一袭月白的华袍,褪去了沙场的悍气,面容清俊,仿若寻常的矜贵公子。
李玄昭朝婉芙伸出了手,“窈窈,你愿意跟我走么?”
……
半个时辰后,李玄胤面前押了满满的黑庄,何宴身家输得干净,连穿来的那身锦缎也脱得只剩下了中衣。他暗暗咬牙愤恨,敢如此折辱他,他日,定要这人哭着叫他爷爷!
时间愈久,男人抿着薄唇,愈发漫不经心。
围观的人见了这股看似的随意,心中生出古怪的畏惧之感,雅间内渐渐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猜不到这位公子的身份,却好似在这人身上,莫名感受到了震怒的天威。
直到楼下暗卫上来,低声通禀,那暗卫硬着头皮,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何宴输无可输,他暴躁地站起身,“不押了,爷爷认输,明日再来跟你赌!”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掀起眼皮睨了眼发狂的何宴,这一眼,让何宴心神一颤,仿佛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物,险些让他软了膝盖。
后者无声把玩着手中的黑庄,淡淡开口,“不必,是我输了。”
第105章
月上中天, 明儿个还要上早朝,入了冬的天儿甚冷,几片白白的雪花飘下来, 陈德海手缩到袖子里, 使劲儿跺了两下脚驱驱寒气,皇上带着泠妃娘娘已经逛了两个时辰,坊市都关了, 人还没回来, 陈德海琢磨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往手心哈了两口热乎气,不敢再胡乱去想, 皇上身边跟着御用的暗卫, 以一当百,能出什么事。
陈德海又跺了两下脚,抬头间,远远地见男人披着外氅,从风雪中过来,他立马扑掉头上的雪,提着灯笼小跑过去, 瞧见皇上是孤身一人,并不见泠妃娘娘,纳闷地问了一声,“皇上, 泠妃娘娘是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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