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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见许承宗站在她家的门口,穿着那样质料的衣服,轮廓鲜明得宛如雕刻的脸孔对着山上的天空,微微仰着,整个人的气质跟略微萧条的房子十分不协调——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眼前的这幅图像更证明了这一点。
心里那丝凄凉的感觉更深了——那么多人不属于这个僻远落后的地方,而她却要留在这里一辈子,可能永远都没机会出去看看了。
许承宗拄着拐杖走过来,见了这个简陋的三轮车,轻轻摇了摇头,见望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笑着道:“我说喊一辆‘车’!”
“这就是车啊。”望舒努力振作,不想不开心的事。她见他嫌弃这辆三轮,不由得皱起眉头,山乡里只有这种三轮,他还指望自己叫辆轿车么?
许承宗见了她的神情,无奈,只好拄着拐杖两三步跨到三轮车后斗处。他身材极高,手在车后一撑,人就上去了,坐在望舒旁边,对她满脸的阴霾视若不见,呵呵笑了一声,拍着满是尘土的车座赞道:“好车!”
望舒差点被他逗笑了,他总是有本事只凭一句话就影响她的喜怒,她忍着别过脸去,司机是本村的姓崔,论辈分她叫三叔,她让崔三叔先开车到学校去。
到学校接了小燕姐弟,向市集开去,一路上山路弯弯,但铺的都是柏油,不算颠簸。路两旁的灌木野草在盛夏里十分繁盛,连地面的泥土,都散发着繁盛的滚热气息。许承宗默默地看着路两旁的景色,一路上都不说话,似乎在努力地把眼前的一切刻在脑海一般,神情十分专注。
大概十五分钟过后,到了花溪镇的中心。里面有一整条街的店铺,从家用电器到日用百货,甚至医院药店应有尽有。望舒带着两个孩子下车,问许承宗要不要跟着去逛逛,他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用拐杖敲着三轮车的车板,让崔三叔开车别处逛逛。
望舒看着许承宗坐在车座上,越走越远,心中知道五天之后,他也会如此时一样,自己留在原地,看着他坐车越走越远,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她低下头,用手紧紧地拉住两个侄儿的小手,向卖儿童衣服鞋子的店铺走过去。
在里面挑挑拣拣,连讲价钱,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给两个侄儿各买了一双鞋,一套衣服,出来门外,见许承宗和三轮车还没有回来。她不常到这个市场来,这次手头恰好宽裕,心疼孩子们平素什么都吃不到,拉着两个侄儿向雪糕店走过去,买了三只雪糕,姑侄儿三个一边吃一边等。
吃到一半的时候,许承宗坐的三轮车回来了,望舒忙带着孩子,拎着买的东西走过去,看他两手空空,奇道:“你不是买东西去了?”
他笑笑,拍了拍裤子口袋:“在这里呢。”看她拎着两个大包,问道:“你买了些什么东西?”
“给两个孩子买的秋天的衣服鞋子。”
“没给你自己买一些东西?”他笑着,加了一句:“刘果志明天不是来了么?你不穿些新衣服?”
“我没买——你问这个干什么?”望舒有些奇怪。
“不买也好,这地方的东西都粗制滥造的,穿上也不好看——不过那个写错别字的刘果志不见得能看得出来,他……”他似乎又忘了自己不该乱说乱话,话到这里,似乎猛地醒悟,自己抱歉似地笑了笑道:“我又胡说八道了,好像对着你,我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你不用瞪我,我不会搅了你的事的,我在你家养伤一场,欠了你们兄妹一条命,怎么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望舒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抬头看着他,许承宗黑幽幽的眼睛也正在盯着她看,两个人的目光交汇片刻,望舒转开眼睛,心中明了——他绝对会说话算话,对二人之间这些天发生的事守口如瓶,成全她嫁人的心愿。
他平素行事或许毫无顾忌,但到了关键时候,总算懂得尊重别人的心意。
“谢谢。”她说,真心实意地。
第 41 章
四十一
许承宗轻轻笑了笑,目光转到车外,看着这花溪镇的街道和人群,叹道:“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到这里。”
“这种小地方,人人都急着向外跑,谁会想着回来呢?”望舒轻声答。
“你说的也是。”他语气复杂地轻轻接道,自己默默了一会儿,对前面一直等着的崔三叔道:“开车吧。”
回程的路上他没有再盯着路两旁的景色看,而是默默地盯着天空,乡村上空未受污染的一片湛蓝映在他乌黑的眼睛里,闪动的一点微光,很亮。
到了家门口,望舒和许承宗下了车,许承宗付了车钱,四个人正打算向家里走,开车的崔三叔对望舒道:“望舒,你等会儿,我有句话跟你说说。”
望舒怔了一下,停住脚。崔三叔一直等到许承宗跟两个孩子走进大门,才看着望舒,把望舒看得心里毛毛的,才听见他道:“那人是你家养伤的那个?”
“嗯。”
“他怎么那么跟你说话?”崔三叔语气里都是不满。
“哦?他没说什么啊?”望舒心里有点着急,难道许承宗当着崔三叔面说了什么?自己怎么没有感觉到?
“反正我听着不是那么回事——望舒,你可得小心些,自己一个人在家,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山下喊人,听见了么?”崔三叔叮嘱她。
望舒脸上有些发烧,即使知道崔三叔话外有音,她也不敢细问,也不好较真,含糊地点点头,一直看着崔三叔把车开走了,她才满腹心事地转身慢慢向屋子里走去。
进了屋子,里外竟然都静悄悄的,两个孩子似乎在楼上看电视,站在走廊,隔着珠串门帘,见许承宗在脱衣服。他光着上身,线条流畅的身材像只猎豹一样,充满了男性的力量之美,她喉咙微微发紧,脸有些发热,目光一时移不开,竟看得呆了。
夏日傍晚的风,暖熏熏地带着一点醉人的气息,吹得她好像在梦里,作着不愿醒来的梦。
肩胛骨处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蓦地出现在她眼前,不自主地就是一惊——他初来的时候,她曾经看见过这条伤疤,又深又长,当年伤得极重么?流了很多血,才能落下那么丑陋的痕迹吧?
“你后背上的那条疤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终于忍不住,问他。
正在换衣服的许承宗愣住,他似乎怔了怔,后来回过身来面对她,那条伤疤她看不见了,他微微犹豫,才答道:“十年前。”
“怎么伤的?”
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吧?莫非好勇斗狠,跟人打斗落下的?
“被人划了一刀。”他目光中闪过一抹极细微极复杂的情绪,随即恢复如常,若非望舒细心,几乎不易察觉。
她心中的疑问加深:“谁划了你一刀?”
许承宗盯着她的眼睛,脸上肌肉微僵,一言不发,转过头迅速套上汗衫,随口道:“忘了。”
她本性不是多事的人,但见他举止迥异,平素随心所欲的人此刻竟然有所顾忌,心里不自禁地替他难过——他的往事里,竟然有这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与秘密么?
“忘了?”
“嗯。”他很肯定地答了一声,翻身躺在竹席上,对她道:“你去做饭吧,我饿了。”说完,把眼睛闭上,浑身上下的姿势摆明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望舒心中的疑问更加放大,但是他既然不肯泄露,自己也不好一直追问,转身向外走,刚迈出一步,听见身后许承宗的声音突然道:“望舒,等等——被你一打岔,我差点忘了,我有东西给你。”
望舒停住脚,回头见许承宗欠身从自己脱下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崭新的手机,递给她道:“送给你的。”
她有些措手不及,迷惑道:“什么?”
“送给你,拿着吧。”他似乎想下地来递给她,伤腿上上下下地毕竟不方便。望舒看他费力地想起身,忙走过去,接过来,却放在旁边的炕上道:“我不能收你的东西,再说我也用不着。”
他躺着,先是没有接话,后来转过脸来,看着她,说话时,口气十分诚恳:“望舒,我就要走了,以后你嫁了人,可能用到我的地方不多。不过要是你有什么为难的事,钱不够了,生活太累了,甚至晚上又做噩梦了,就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都输进去了,你只要按一下,就可以找到我了。”说到这里,他刚毅英气的脸露出一抹近似自嘲的笑容,“其实我也有私心,有时候我太寂寞了,或许会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拿着这个手机,不管到了哪儿,我们还算有机会联系上——这世界这么大,我这一走,一想到你就这么淹没在人海里,心里有些难受。有了手机,总算有一点不同吧。”
她看着他,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着这样感伤离别的话,自己静立着,心中也有些感伤,伸出手,把那只手机握在手里,转身匆匆出去了。
她把手机放在柜子里,精致得微微发亮的机壳,在阴暗的角落里闪着光——就放在这里吧,她就要嫁人了,他走了之后,再也不会跟他联系,这部手机,就当是这一次遭遇的一个纪念吧。
她走出房去,提水洗米,准备晚饭。盆里的水由清澈变为乳白,一点点地澄出去,眼睛看着水,心思重重中,脑子里猛地划过一个念头——刘果志要来了,而我心里竟然一点都不欢喜。
不光是对即将到来的生活不感到欢喜,对未来,甚至对活着,都感到一丝乏意——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坚强的理由都没有了,因为她好像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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