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票的买票，已经买好电影票的，都跑过去看稀奇。刚开始买票的还比较多，我小表哥一个人还差点忙不过来。到了后面，发现买票的人突然少了，都跑去围着拖拉机了。

    大表哥在放映室见外面的人还没入场就跑出来看情况。

    “人呢？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咯！”大表哥问。

    小表哥说：“都在看死人！”

    “是不是马家湾那边拖过来的？”大表哥一边问一边带着我们往人群那边走。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挤不进去。

    大表哥嬉笑着大声叫：“我是郭富城，四大天王来了，让一点让一点嘛！”

    人群回头，见是我大表哥，都笑嘻嘻说：“是你呀！”

    人群让出一条路，我们走进去一看，真发现一个浑身都是刀口的大个子，脚被牛皮绳拴着，掉在拖拉机的屁股上。那个开车的毛胡子站在车上耀武扬威。

    “这个人到我们村偷牛，告诉你们，以后谁要是敢到我们马家湾搞名堂，这就是他哩下场！”听了毛胡子的话，有人愤愤不平说：“偷牛贼不得好死！”也有的人小声说：“这样子要不得，偷牛贼也是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太残忍了！”

    毛胡子的叫吼半天，刚才解了绳子，扔在电影院门口的广场不管了。

    天渐渐黑下来，看的人也渐渐散了，都进了电影院。

    当晚我还记得，看了一场《大凉山传奇》，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有个坏人手上戴着一个铁爪子，能把人的肠子给抓出来。当时觉得很厉害也很恐怖。

    我爸那时候究竟在干嘛，我不知道。

    大人有大人的世界，小孩有小孩的世界。我一年到头去我姑姑家也就那么几次，难得和小表哥小表妹一块儿玩，我当然不会去注意我爸的去向了。

    等我和小表哥从一堆电影胶片当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两点钟。

    大表哥过来清理电影院，见我们在后面的小格子里，睡在一堆废弃的胶片里面，就让我小表哥带我去床上睡。我迷迷糊糊起来，跟着我小表哥走。

    我姑姑家的住宅离电影院有五十米，去的路上，就要经过摆放着死人的广场。

    我小表哥心里可能是怕了，就跑得飞溜溜的。

    我觉得尿急，就站在广场的泥巴路上嘘嘘。等我嘘嘘完，一回头发现小表哥已经跑远了。广场的边上，有一根高高的水泥电杆，电杆上面，挂着一个大灯泡。

    那灯泡的光芒特别亮，静静照着那个死人。

    那时候想来由于太小，对生死这个概念还很模糊，自然也就不会感觉害怕。

    平时电影看多了，就以为那个死人就像电影里的死人一样……

    他浑身数十道刀伤，让我想起了当晚看的电影！

    就在我准备一阵小跑，往姑姑家屋里去的时候，突然间，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我停下脚步，仔细听，果真有人在叫我：“娃娃！你来，伯伯给你糖吃！”

    我迷迷糊糊，情不自禁朝那个死人走去。

    死人显然躺着一动不动，可是我刚走过去，死人居然坐起来了，用一双眼睛瞅着我。他的样子很难看，牙齿被人打掉了，嘴角还拖着一些黏糊糊带血的东西。

    因为这个大个子去过我们家，所以我并不怕他。

    大个子的手慢慢抬起来，手心里面真有一颗乒乓球般大小的水果糖。

    我想伸出手去抓，却又有缩了回来。

    大个子微微一笑：“你叫啥子名字？多大了，读书了没得？”

    “周达，6岁，学前班！”我说。

    “不错的娃！伯伯又渴又饿，趁现在没人，你给伯伯端碗水来喝。电影院门口有个大水缸，水缸上面有个水瓢。你就用水瓢端着过来。渴！好渴，快给我一碗水饭喝……”

    我咚咚咚跑回电影院门口，真在那儿看到一个大水缸。

    水缸很大，是水泥砖砌成的。

    我四处看了看，在电影院的窗台上发现一个红色的塑料水瓢。我踮起脚尖，将水瓢从窗台上取下，然后轻脚轻手回到水缸面前，刚伸手进去，将水勾了半瓢上来，就发现水缸里面像是有个血淋淋的小孩。我吓得端着水一溜烟跑到大个子面前。

    “伯伯！水缸里！水缸里有个小娃娃！”我气急败坏说。

    大个子接过我手中的水，一口气喝完了。

    “别怕，那是你的影子！”大个子说着，果真把水果糖给了我。这时碰巧小表哥站在他们家二楼的走廊上朝广场这边叫我：“周达！周达你在哪点？”

    “来了！”我说着，瓢都没拿就跑回来了。

    因为怕小表哥跟我抢水果糖吃，我跑到姑姑家楼下，火速撕了水果糖的糖纸，发现那玩意像颗大红枣似的，摸上去软软的，丢在嘴巴里，一口咬下去感觉很甜。

    吃完糖，我才摸着嘴巴上楼。

    到了楼上，却不知道小表哥睡在哪个房间。我看有个房间开着门，里面模模糊糊有张床，跑进去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就睡了。这云贵高原的天气，哪怕是夏天，到了后半夜还是有点儿冷。所以在暖和的被窝里，我蒙头大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亮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睁开眼睛，就看表姐卷缩在床角，见鬼似的瞪着我，而且浑身发抖。我看了表姐一眼，咧嘴叫了一声：“小若姐！”

    小若姐并不回答，穿着睡衣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我爸飞奔进来，一下子惊住。

    “小达，告诉老爸，你吃啥子了？”老爸一边在表姐的卧室找毛巾，一边问我。

    我显然还没完全睡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吃了，水果糖，软的。好好吃！”

    老爸听了，也不说话，就用毛巾使劲擦拭我的嘴巴。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十分焦急，而且还将我紧紧抱在他的怀里：“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陪我睡了一会儿，姑妈就过来找我和老爸。

    “二哥，下来吃饭！”姑姑说。

    我爸直起头，眼球上布满血丝。姑妈除了叫我们下去吃早餐，也没多问。就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折转身像是安慰我老爸：“二哥不要多想，下午我让三姐过来！”

    姑姑的三姐，当然就是我三姑姑，是个顶仙的仙家，平时会帮人看病。

    在我们当地，我三姑姑的名声一向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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