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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
陈玉楼提着风灯,站在那口黑漆漆的地洞前。
看不清有多深。
但能明显感觉到,洞底深处正往外呼呼的冒着阴风。
四周还残留着尸血腐蚀的痕迹,隐隐可见大片方柱般的枕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有几分黄肠题凑的意思。
不过,从两汉后,黄肠题凑便已经在古墓中绝迹。
地仙村修建于明末,此地自然难以见到。
“好像是条甬道。”
“不对……”
杨方使了个倒挂金钩的架式,脚尖勾着洞口边沿,口中咬着风灯提线,整个人探入地洞深处,一双夜眼四下扫过。
阴风拂面,腐朽的晦气扑鼻。
身下隧洞狭而幽深,但视线越过数十步后,能明显感觉到阴气流转的速度加快了不少,隐隐还能望见一座石棺样式的黑影,让他心头忍不住一跳。
“应该是座墓室!”
“墓室?”
“该不会就是封师古的陵宫吧?”
“能有这么顺利?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管他是什么,杨方,打头,去看看不就能见分晓了么?”
听到这话,洞外一行人当即激动起来。
遇棺不开那岂是倒斗人所为?
“陈掌柜觉得呢?”
见众人争论不休,封思北总觉得顺利的有些过分,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看向一边。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不知觉间,已经将决定权交到了陈玉楼手中。
“多想多乱。”
“少谋则定。”
陈玉楼耸了耸肩,“照陈某的意思,直接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啊?”
封思北一下怔住。
他还想着陈掌柜谋而后动,或许会谨慎一些,没想到,他这一番话,比杨方这几个年轻人还要激进。
“要不还是先以纸甲下去探探路。”
封思北思索了下措辞,这才轻声道。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习惯了小心为上,他也担心自己会不会是想多了,反而耽误时间。
所以迟疑了下,封思北又补充道,“当然,还是得陈掌柜来抉择。”
“就按道长的意思办。”
陈玉楼一脸的无所谓,对他而言,整座地仙村大墓中,能称得上麻烦者,就只有妖甲和尸仙,如今妖甲已破,尸仙未出,完全不必如此谨慎。
但封思北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地仙村下阴坟无数,历经数百年演变,鬼知道底下究竟藏了些什么。
“好。”
闻言,封思北当即松了口气。
也不耽误,迅速从袖口中取出一套纸甲,足足有六七份,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手指一挑,瞬间就有两幅黄纸轻飘飘从手中飞出。
迎风即长,落地生根。
纸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盈。
五官俱有四肢皆在,与常人几乎无异。
唯一的区别是,那两张煞白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木然、死寂,就如灵堂里矗立着的扎纸人,看上去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鹧鸪哨几人,在遮龙山时便见识过纸甲术,此刻并无意外。
但杨方却是初次见到此物。
只觉得说不出的惊奇。
要不是那纸人实在诡异难辨,他都想着上前捏上几下。
召出纸人,封思北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又从包袱里取出笔墨,狼毫小笔,锋芒毕露,不过墨盒中装的却非墨汁,而是猩红如血的朱砂泥。
手握墨笔,在朱砂泥中轻轻一按。
随即走近那两具纸人身外,在那两双空洞无神的眼眶中各自点了一下。
嗡——
几乎是点下的刹那。
原本还木然死寂的纸人,仿佛一下便活了过来,除却面庞一如既往的煞白如纸,五窍之中好似都有了灵气。
旋即更是一前一后,径直跃入地洞深处。
“这……”
“画龙点睛?”
“好神奇的术法!”
看到这一幕,饶是陈玉楼眼神里也不由闪过一丝惊奇。
本以为自己也算是掌握了纸甲之术。
但和封思北一比,他才知道,二者之间实在是云泥之隔,差距太大。
难怪民间传闻纸人纸马,绝不可轻易点睛,否则落笔即活。
他尚且如此,其余几人更是惊叹难言,谁能料到,一张不过巴掌大的纸甲,到最后竟然能够如同活人一般,能行能走。
“陈掌柜,不是说道家也有散豆成兵的法术,这两者哪个更强?”
杨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挪到了陈玉楼身外,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想学?”
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小子眼睛都看直了,明显是心动了。
听到这话,杨方只是咧嘴一笑,搓了搓手,没说话也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真是想法。
“别急,等此间结束,我替你问问。”
“至于撒豆成兵的道法,就得看运气了,说不定你那位拜把子兄弟就会。”
杨方拜把子兄弟。
指的自然就是殃神崔老道。
他常年混迹在三教九流、八大江湖之间,加之津门那地方自古旁门左道、歪门邪术极多,最关键的是他出身极正。
龙虎山作为道教祖庭,底蕴之深厚,传承之完整,都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存在。
崔老道这家伙,连偷看天书的事都做得出来,在山中那些岁月,再偷学几手道术也不算意外。
“他?”
杨方一怔。
这他还真没想过。
当年他们一行人相遇时,崔老道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神神叨叨,随便做点什么都得先卜一卦,偏偏他每次还真能算准。
这么一想。
好像还真有可能。
原本只是质疑,但越想杨方越觉得有戏。
“那可说好了陈掌柜,回头别忘了替我跟道长问一嘴。”
“放心就是。”
陈玉楼无奈一笑,随即朝封思北努了努嘴。
说话间。
原本闭目凝神,一心操纵纸甲的他已然转过身来,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
“箭匣、伏火、铜牛木马、千斤石顶。”
“诸位,这底下墓室可不是什么寻常之地。”
借着纸人,他分明看到甬道尽头那座规模不大的墓室当中,铺设了重重机关销器,皆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稍有不慎就是万箭穿心、积毁销骨的下场。
“这么狠?”
听到这话,原本还急着下斗的几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狭窄的地形下,火与箭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最为可怕的是。
一旦火势蔓延到上面的炮神庙,其中填埋的火药被引燃,足以让整个地仙村倾覆坍塌,彻底化作一片废墟。
“总不能因噎废食,就这么视而不见吧?”
“乱什么,咱们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闯出来的,不就是些机关销器,我带金刚伞领头,足以抵消箭匣烽火。”
杨方倒是随意。
有金刚伞作为倚仗,再有一众人为后盾,别说区区一间墓室,就是无间炼狱他都敢去走上一遭。
“杨方兄弟说的有理。”
“既然来了,总不能错过了。”
陈玉楼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别的不说,性格是真对他的胃口。
闻言。
鹧鸪哨师兄弟二人都是点了点头。
此行他们并无太多目的,无非就是陈玉楼相邀,另外能来长长见识。
至于昆仑以及袁洪,两人更是以他马首是瞻,凡是所言皆是奉为圭臬,从来不会有半点拒绝迟疑。
见此情形,封思北哪里还会多言,“既如此,那就听陈掌柜的。”
陈玉楼也不迟疑,简单明了的分了下工。
杨方和老洋人打头阵。
其实就是金刚伞为主,镜伞为辅。
只要不是流沙或者翻板暗阵,以两人实力,应该轻易就能突围闯入。
鹧鸪哨、封思北居中,他和昆仑以及袁洪则是负责殿后。
一旦出现落闸封门的情况,有他们两人在,瞬息之间就能反应过来,不敢说打破石门,但撑住不落,为前行之人争取到撤离时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听他说完。
几人纷纷点头应下。
稍稍准备了下,杨方肩头挂着一盏风灯,一跃而下,落地一刹,手中金刚伞便已经嘭的一声撑开,护在身外。
等他站定,老洋人也不迟疑,迅速追了上去。
地洞内漆黑一片,阴风阵阵,除此外,还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死之气,借着灯火遥遥望去,隐隐还能见到黑雾中矗立着两道白影。
赫然就是先行一步下斗的纸人。
此刻它们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原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走。”
杨方没有半点耽误,矮着身形迅速往前探去。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一阵咚咚的落地声,即便没有回头,他也猜得到是鹧鸪哨等人下来。
等一行人尽数离去。
陈玉楼忽然转身看了眼昆仑,“差不多了,把乌衣放出来吧。”
“乌衣?”
昆仑微微一愣。
从入山以来这么久,他都快忘记了那头金龟的存在。
如今经由掌柜的一提醒,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乌衣就在他身后竹篓中藏着,下意识哦了声,摘下背篓,揭开盖子,轻轻一抖。
一道金光顿时从篓内落下。
分明就是一头不过巴掌大小的山龟,但背脊上一道金线却是显眼无比,也征兆了它来历不凡,血脉过人之处。
落地一刹,乌衣身形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眨眼后,就如一方大青石盘踞在地上。
只是浑身散发的那股磅礴妖气,无一不在表明它的大妖之身。
“见过陈先生。”
乌衣抬头四下打量了下,一双眼睛里满是惊奇。
之前只是隔着竹篓缝隙窥视,如今终于得以见到全貌,诡异的妖氛,以及黑暗中那一道道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
“替我做件事。”
“但请先生吩咐,乌衣一定不负所托。”
乌衣心头一震,下意识垂头低眸,认真回应道。
“此地数百年无人来过,必然长了无数大药,你负责前去采集。”
“袁洪和罗浮会护住你安危。”
闻言,乌衣下意识松了口气,它倒不怕别的,相处这么久,它自然已经知道这位陈先生来历,以倒斗起家。
如今此行,也是为了盗取地仙村而来。
不过,采药的话那是它天赋本事,只要有灵药生长,就算是在地底深渊下,也逃不过它的敏锐嗅觉。
“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一处?”
“放心,罗浮会为你带路。”陈玉楼摇摇头,目光转而落在昆仑肩头的罗浮身上,“就在之前雨燕老巢处,你来带路。”
听到这句吩咐,罗浮那双慵懒的眸子里顿时浮起一丝亮色。
先前它独自在悬崖之下追逐那些金甲茅仙,虽然味道差了点,但好歹聊胜于无,另外,那片深渊崖壁下,它能感受到似乎还有其他妖物潜藏。
只不过之前被主人召唤,来不及深入,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袁洪,你也随行。”
“记住了,不要贸然乱来。”
见它这副模样,陈玉楼也不再多言,继而看向袁洪叮嘱道。
三头妖物中,也只有它最让人放心。
“是,主人。”
“去吧。”
吩咐过后,陈玉楼还不忘让昆仑将竹篓交给袁洪,另外又从气海洞天中取出一堆玉盒,以保存大药,药性不失。
“唳——”
刚吩咐好,罗浮便迫不及待的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火冲天而起。
见状,乌衣和袁洪也不敢耽误,迅速追了上去。
直到三妖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陈玉楼这才招呼上昆仑,两人一前一后纵身跳入洞内。
一入其中。
远远就听见阵阵阴风中一阵破空声簌簌而起。
听动静,分明就是箭矢划破空气带来。
等两人追近,一眼就看到狭长的墓道尽头,不知何时探出一座门楼,当中是两扇布满铁钉铜环的石拱墓门,门前滴水檐下则是坐落着六座龙头,龙头眼中闪烁如烛火,散发着幽幽的光。
阴寒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刺鼻味。
显然龙目中的火光,是藏了磷火硝石之物。
最为恐怖的是。
此刻六张龙口大张,漆黑的喉中藏着一排排的木头匣子,清脆的机扩声中,无数箭矢犹如群蜂出巢一般破空射出。
速度之快,让人头皮发麻。
“一窝蜂?!”
陈玉楼眉头一皱,瞬间便认出了它的来历。
这东西多见于明代战场,不过,因为威力惊人,几乎没有敌手,到了明朝中期后,便广泛用于墓葬之中,作为防盗机关阵。
印象中,前些年他就在一座明代将军墓中遭遇过。
箭簇呼啸而至,声势惊人,连卸岭一派常用的草盾都无法阻挡,瞬间就被洞穿,不知死了多少弟兄,最后硬生生将箭筒中铁箭耗尽,这才拿下古墓。
如今再次见到,他哪里能认不出来。
此刻,箭簇如同狂风骤雨,走在最前的杨方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金刚伞龙骨,任由泼水般的箭矢凌空拍下。
即便他气血如潮,此刻在接连不断的轰击下,只觉得一双肩膀都要废掉。
咬了咬牙。
杨方猛地回头,朝身后不远外的封思北大吼道。
“不行,这箭矢根本耗不尽。”
“如此下去迟早出事。”
“道长,能不能驱使你那两副纸甲,让他们破了那龙头火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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