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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有些无语。
林黛玉对这些自然一窍不通。
他记得原著中,黛玉曾在大观园与宝钗说过。
她所有吃穿用度都是贾府出。
所以下人背地里嚼舌根。
林黛玉对家产一事是全然不知。
古代女人。
不得不寻一个男人当靠山,夫便是天。
未嫁从父。
她现在是谁也不能从了。
要说可怜,倒也不是没有......
第二日。
昭儿请“山人批阅”。
再过几日就近选了挺灵日子。
彩棚搭在后院花园。
贾琮操起笔杆子写讣告、记账。
铁牛、曹达华、兴儿、隆儿等并林府下人各自出府发帖。
林管家带人招待吊唁者。
管潮升气喘吁吁地进来账房:“棺椁选好了。
按林老爷生前品级,一副油杉朱漆。”
贾琮停笔,看向他问道:“念倒经的僧人、器物祭品备好了吗?”
“盐运使老爷、知府老爷、并几位盐商老爷吊唁送的器物。
都够多了,琏二爷在招待他们。
小姐摔盆苦灵、小殓还麻烦琮爷过去照看。”
林管家语气诚恳地请求道。
贾琮一想林府毕竟不像贾府族人多、下人多。
处理起来不乱,足以应付得过来,遂点头答应。
管潮升自是不去的,出来账房时好奇问:“景之还没有定亲吧?”
“没有,难不成你想给我保一桩媒?”
贾琮稍显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管潮升嘿嘿一笑,摇头:“没有,就是觉着可惜、遗憾......”
........
一路跟着林管家进了垂花门,到园子停灵场地。
左右两侧宾客满席。
深秋的树木大多绿叶凋零殆尽了。
铭旌的条幅随风飘扬,寺庙请来的和尚身披袈裟。
敲跋念经地转悠,灵前摆满祭品。
林黛玉一身白,跪下往盆中烧锡纸。
双眸红肿,哭得眼泪都没有了。
林管家上前低声劝道:“老爷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姐的。
老爷走得风光,最大的吊唁官儿是淮安的河道总督。
才到二七,闻信就送来了礼品。
听说一位王爷在那儿,他们对琮三爷甚是称赞。
要是当初小姐和老爷说,唉.......”
林管家欲言又止,说到最后止住了话口。
林黛玉嘴唇动了动。
紫鹃出声帮腔道:“琮三爷是会做事的。
可你这般就为老不尊了。
丧事之前,哪有谈婚事的......”
“是是,老奴多嘴了,琮三爷进来了。”
林管家叹息一声,摇头再不提及。
贾琮踱步到灵前上香参拜了。
林黛玉眸光汪汪地瞅视他一眼,素手捧起铜盆摔碎。
两颊的泪珠线串掉落,额头伏在油杉朱漆的棺椁棱角上。
紫鹃、雪雁去扶她。
林黛玉喃喃自语:“你说,家严会往生极乐吗?”
贾琮点头道:“等在故籍入土为安。
姑老爷生前生后都一片风光。
素有清名,一定会的!
林妹妹可记得家在哪吗?”
“木渎。”
“那好,等过了七七,我们陪你回木渎。
我还要去盛泽,林妹妹身子骨弱。
好歹哭了灵,先去歇息一会。”
贾琮瞅着她两只水汪汪的眸子,心里到底一软。
很是扛不住,说完提步便走。
林黛玉怔了半响,蓦然生出一丁点儿自悔自恨。
空旷的灵堂里只余跋声、念咒声,纸钱、香燃烧的味道。
有一串纸钱是她亲手挂起来的。
按江南习俗,死者有几岁就挂几片。
她此时此刻的心绪,就像那飘飘荡荡的烟。
漫无轨迹,被风捉弄。
——————
馆阁宴席上。
在林管家调度下,流水席一席又一席。
那位河道总督的亲信送礼、记账了与会。
“红白喜事,我家大人叫我运送了三牲冥器。
林大人一片风光,豫亲王爷的行辕就停在淮安那儿。
本来要派人祭奠的,到底亲王干系大。
这才罢了,我家大人给这面子。
是为王爷,王爷给这面子!
是为荣国府的贾琮小爷......”
座上宾客啧啧称叹,贾琏陪笑。
商会、会长沈三鹳敬酒:“到底是国公府、天子脚下出来的人。
琏二爷、琮三爷都品貌不凡!
国公爷后继有人呐......”
盐运使大人们都陪笑、恭维、称赞。
新任扬州巡盐御史还在路上。
这不又可以趁机寻隙吃一笔私盐了嘛!
淮北官盐正往南运呢。
等过了七七。
林府家奴散尽,解除奴契。
林管家也含泪而去,扶灵南下。
贾琏当先骑马,吩咐兴儿、隆儿他们代哭。
这天扬州城南大道围观者云集。
出行按七品仪仗,卤簿、条幅飘扬。
纸钱洒了一街,鼓乐齐鸣,哭声震天。
铁牛哭完又笑:“你死了能有这阵仗吗?”
曹达华一拍胸脯:“得了,俺命硬。”
贾琮骑马随在林黛玉轿前,五云馆楼上。
有不少客人推窗,伸头观望。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
其中柳采薇正和蒋化蛟在雅间谈诗论画。
柳采薇修长玉指向下一指:“中间骑马那位少年便是贾琮。”
“果真一表人才,不愧是神童。
扬州分社的书我买了,写志怪还有一手。
据说林御史有一位千金,都怪年龄小。
当时应天府知府做过她老师。
夸她聪慧灵敏,不知要便宜了谁?”
蒋化狡先夸完贾琮,又一脸遗憾地说道。
柳采薇轻笑:“十二岁的年纪也不小了。
十五及笄,那就是嫁人的年纪!
不比我,二十出头尚在旧院。”
淮安府,钦差行辕。
甘三躬腰站立。
余光能瞥见蟒袍玉带的豫亲王爷犹豫不决地翻看书信。
甘三是甘氏的亲兄弟,甘氏是豫亲王的乳母。
他们一族是川陕总督的远亲。
那一年川陕总督进京觐见。
豫亲王刚出生,交皇后抚养。
川陕总督便联络宫里的太监打通关系。
甘氏那时正好生了一子夭折。
可以哺乳,容貌、礼数无可挑剔。
后来他们姐弟成了豫亲王最亲信的人。
皇后下懿旨,皇帝同意。
甘三补了亲王府三等侍卫。
掌亲王出入安危、侍卫值班事。
“贾琮致信,劝谏本王密切关注两淮盐税。
说盐税收上来,父王必对我刮目相看。
看来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凌决袆一目十行地浏览完。
忽然浑身哆嗦地重重一拍紫檀木桌子。
“这帮扬州盐商、盐官真是混账!
我凌楚天下的国库,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
甘三,镇江副总兵到了没有?”
“刘副总兵候在扬州,书信到了。”
甘三深知他的脾性,斟酌着言辞,说道。
“林御史生前也不敢动扬州的官场。
哥儿代天子巡狩,深明民间疾苦。
可也要三思而后行,不能惹得陛下发怒。
依卑职看,还是折中的好。
动了扬州盐商,就动了江苏三司。
势必牵扯到上面去......”
“你的见地倒和那个贾琮是一样的。
他也说只能暂时废纲盐、行票盐。
本王就这样奏上去了.......”
凌决袆皱着的眉头,舒缓下来:“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贾琮若能真心投在本王麾下。
来日必是一大助力啊......”
~~~~~
船行数日。
快到了吴县与吴江的分开地方。
吴县、吴江虽然是两个县,却都属于苏州府。
木渎在吴县,盛泽在吴江比邻太湖。
贾琮把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按要点写成游记。
从张家湾、临清一直到扬州、姑苏。
他即便学过历史,可真实情况都要亲身考察。
扬州盐务的很多潜规则也在他的记载重点之内。
“林妹妹病弱,守孝二十七个月是不能守了。
待我回木渎安葬了姑老爷,进京了再传信给你。
你恐怕今年是回不了京?”
船舱之中,贾琏思索着说道。
“甲戌、乙亥、丙子,今年的会试春闱早过了。
明年回去,后年还能参加乡试,不急!
到盛泽看看邢家,我再去苏州府拜访沈府台......
家里那边,琏二哥帮我说说。”
贾琮点点头。
贾琏又问了礼品行李是否妥当。
教训了铁牛、曹达华几句。
他刚出舱,林黛玉便俏生生地带紫鹃进来告别。
“吴越繁华,可青行打手、牙行诈骗。
我也瞧见了,你当心。”
林黛玉叮嘱道。
贾琮看看船行还有些时辰,又有丫头在,便不介意地再坐下。
“林妹妹忘了我有秀才功名?
欺我也要打量我头上的方巾。
妹妹病可好些了?”
“嗯,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
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
林黛玉自尊心极强,自尊心是一把双刃剑。
她总不想让别人小瞧了她,放下几个纸筒坐下。
“这是我谢你的。”
在贾琮看来。
林黛玉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率真单纯的闺阁千金。
纵然表面年纪大不了多少,可他心理年龄却是比林妹妹大得多得多。
稍一作想,自然看得清林妹妹的心思。
贾琮暗自摇头,心里好笑,嘴上又东一扯西一扯地聊起来。
林黛玉这样才华不浅的女孩,和他有共同语言。
贾琮也看烦了史书,就说一些黛玉不知道的。
地中海的橄榄和争霸、罗马波斯的崛起灭亡。
南美的黄金、东非的雨林。
以及那个泰坦尼克号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信手拈来,身临其境!
故事本身比说书人的嘴还精彩。
黛玉听得一惊一乍的,抿了抿嘴:“你真会编故事。”
“林妹妹,我说这些可都是真的。
从那些西洋传教士口中传出来的。”
贾琮一脸认真地辩解。
“咯咯......”
黛玉秀帕掩唇笑了笑,自是不信,小嘴一抿。
她现在很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她父母双亡的可怜。
那种怜悯很伤她自尊。
她要的是别人打心眼里尊重她。
贾琮欲哭无泪,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以言者无二三,在这封闭的封建社会。
这方面真是孤独无知音了。
他无奈耸肩:“你不信就算了,宝姐姐家还有一房。
他们海内海外都经商!
听说那一房的姑娘也走过海外。
不信她回来进京,你到时且问问她去。”
大运河的南方终点是杭州。
从扬州下来,过镇江丹阳、常州无锡。
最先到达吴县,船在吴县埠头抛锚了。
二人聊了一会。
林黛玉起身道:“我走了,你到了吴江,记得写信给我。
快入冬了,你要是水土不服出了疮藓。
记得找游方郎中要膏药!
我小时候贴过,那药见效快。”
贾琮眨了眨眼,道:“要是中了天花、时疫怎么办呢?
哎....我听说你们苏州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是真的吗?”
“想那些晦气的做什么?
你竟说苏州人爱骗人?
好呀,重阳九月九。
你去路边买菊花酒、五色糕。
只付一半钱试试?”
林黛玉嗔了一眼,明媚动人地倚门娇笑。
笑过心知有些失态,小脸一红。
再不多留,稍显急匆地出了船。
告别完贾琏、黛玉,在吴县埠头吃过饭。
贾琮另雇了一艘乌篷船下吴江,跨县经营。
船家要一两六钱银子,钞关的税收还要垫付。
铁牛讨价还价,降到了八钱银子。
曹达华瞪大眼睛算算:“琮三爷,可不是嘛!
苏州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噗!”
贾琮、铁牛都被这二货逗笑了。
“又咋了?”
曹达华憨笑挠头,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到了吴江下船。
这回遇到了兰陵书社在江南的驿传伙计。
亲自送贾琮到盛泽镇,盛泽镇距离吴江县城九十里。
这里设有巡检司。
一路上棉花、桑树几乎随处可见。
田地里少有闲人。
江南是古代特权阶级醉生梦死、优游林下的最好地方。
试想前世明朝末年,内忧外患。
此地仍然一片歌舞升平、盛世风光。
贾琮下马步行走入盛泽小路,轱辘滚滚,风尘仆仆。
他还来不及怀念探访柳如是在盛泽的故居。
就见前方从市集回来的道边。
几个青行打手提起硬木棍,头戴布巾。
人高马大地成半包围形状,拦路收过路费。
颇有些香江古惑仔的味道。
“公爵大人,你看这姑娘不错呀,咱姑苏就不缺丽人。”
“是啊,索性托回去做公爵夫人?”
几个打手小弟摩挲着下巴,坏笑起来。
领头的祖公爵眼睛一亮。
后边集市卖生丝回来的虽是抱怨,却不敢说什么。
青行和牙行一样。
他们在吴江县衙有关系,惹不起。
费用低些,一年就交几次买平安了。
贾琮冷眼旁观地排在中间,那祖公爵点头。
他们看中的是一位布衣荆钗的姑娘。
看样子十五六岁,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
只是穿着寒酸,这姑娘还算淡定。
足不出户仅限于中上层女子,民间女子是抛头露面的。
她不开口,只紧紧捏住衣角。
她母亲交了钱,可那祖公爵手里掂量着,并不满意。
“我说邢大娘啊,这两钱银子,喂狗呢?
要不是你那汉子不会营生,依你家那几亩地。
桑树、棉花一年也有七八两吧?”
邢母恳求道:“公爵大人行行好,我们家实在过不下去。
就这还是我们母女天天摇腰机,熬出来的......”
姓邢?
不会这么凑巧吧!
贾琮侧身出来,打量着那姑娘。
刚好这位邢姑娘也看了过来。
闲云野鹤的气质比容貌更胜一层。
那邢母在和祖公爵撕扯,趁这个当口。
贾琮往前踏出几步,近身问道:“姑娘可有一位姑姑在京师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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