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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的水流方向,通往东南的怡红院。
贾琮只见那沁芳桥重檐斗拱。
白石为栏。
有三个港~过桥往西走又是杏子阴、柳叶渚。
时下杏花正来,柳叶翠绿,美不胜收。
贾琮暗暗赞叹:“难怪贾元春都说奢靡了。
林如海的扬州园林,都没这么大的......”
柳叶渚、杏子阴挨近潇湘馆。
潇湘馆、怡红院隔了一道沁芳桥。
西南有一座翠滴亭,就是宝钗扑蝶的地方。
亭外花草芬芳,临水而建!
水中有竹筏、船只,可通藕香榭。
贾琮转头问:“要坐船过去吗?”
“不用,那边有路的,老太太在三姑娘的秋爽斋内。
那儿开阔、舒朗,林姑娘的潇湘馆。
倒是显得阴森。”
鸳鸯眼角带笑,提裙走上坡石路。
“琮三爷去了江南。
我父母托你运东西回来。
你没进石头城?”
贾琮摇头:“我只是在城外的讴歌楼耍了一圈,没进石头城。”
鸳鸯闻言鹅蛋脸上的面色,淡淡中有一丝黯然。
鸳鸯父亲得了痰病,母亲是个聋子。
自小来北边伺候,南边的父母印象。
实在是很模糊了。
二人进了秋爽斋,大观园的各地主人。
除却栊翠庵的妙玉。
众人皆堂内在座,气氛欢声笑语。
贾琮上前跪了请安礼,贾母便收回笑容,抬眼打量起这个孙子。
虽是她的血脉相传,人也成长了不少,声名在外。
但终究无法和她的宝玉相提并论。
宝玉与她丈夫贾代善容貌相似!
只在这一点,任何人都比不上。
更何况宝玉还是嫡亲、贵妃的亲兄弟。
贾琮妾婢生的,总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难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贾母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挨个敬杯酒罢了。”
这老太婆!
贾琮止不住地心里暗骂一声,将贾母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
别人倒罢,对自家儿孙还摆个臭脸?
任谁,心里都没得个好受。
压下浮动的情绪,贾琮重新换上笑脸。
将酒敬到李纨、王熙凤为止!
王熙凤已经生了女儿,但身材仍旧丰腴窈窕。
林黛玉本来不想喝酒的,但想了想还是笑着喝了。
贾探春看了眼贾琮,转头打趣道:“老太太,我听说中了举人。
官府衙门会出钱立座牌坊,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我这当妹妹的,可就盼琮三哥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姐妹们被这番话逗笑,李纨也趁势附和。
唯独贾宝玉有些大煞风趣,侃侃而谈道:“举人牌坊,哪有大观园的大?
这座园子的主楼,是去年建成的匾额是‘天仙宝境’。
大观楼门前的石牌坊,那么大那么宽呢。
里面尚有两座配殿,真真是个人间仙境。”
贾母欣慰地看向宝玉,慈祥笑道:“我们家虽是公爵难继,到底皇恩浩荡。
出了一位贵妃娘娘,自是比几个进士都要荣耀了。”
王熙凤跟着出声奉承,心中暗叫快意。
一大家子人在场,贾琮反倒成了路人。
丙子七月末。
贾琮从安定门内国子监大街骑马回来。
绕了一大圈,到宁荣街时。
他不进正门,左拐一里地到了族学。
堂外林荫郁郁,秋蝉的聒噪声阵阵。
贾琮便坐下石墩瞻观,看向窗内,听他们读书。
这时代的启蒙教育不像现代,分出年级,齐头并进。
不管人的学习进度跟上跟不上。
古时族学、社学、私塾是真正的因材施教。
每天每人朗读的内容不尽相同。
进度慢的、年龄小的,还在读;
《神童诗》《声律启蒙》《七言杂字》《五言杂字》。
快一点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其中四书的《孟子》字数最多,往往最后才学。
中午的读书声就哇啦哇啦的,汉语是音节词。
背那些平仄相对的杂字、启蒙。
是对对子、八股的基本功,八股的第一步。
就是要学会对对子!
这种从小的启蒙培养。
让古人从小对汉语古文的运用,就深入骨髓。
当然和今人一样,都是要一步步来。
没有生而知之者。
“琮三爷的国子学过了?
那就能派送乡试了。
这秀才也是不保险,县学进学年年岁考。
国子监优贡也要考试,竹纸都堆了一大摞了......”
铁牛百无聊赖地说道。
“过了,国子学就考《毛诗》制艺几篇。
默写几篇,律学、算学、书学各几篇。
不考四书,八月初就进贡院了......”
贾琮面色有些疲倦,随意说道。
去了国子监修道堂,博士大人还警告了他一顿。
还好他私下送了点琥珀珍珠。
不然博士大人还不想让他过。
毕竟他一个在籍贡生,几年在外晃荡也不回来听课。
曹达华打了个饱嗝,样子傻乎乎的。
“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乡试也是麻烦多。
怪不得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亲临。
还要派一队又一队的官兵巡逻、护卫、监视。
就是这样,年年也有人不怕死呢。
依俺看呢,在辟壅四桥、飞虹桥走的人。
不外乎两种,一是为名,二是为利。
当今就找不到读书不求名利的人。
花花肠子,抱成一团!
哪有俺优游林下、出走四方活得自在。”
贾琮倒稍显意外,这粗汉子心里竟也不傻?
好吧,该是他多想。
不然当初曹达华也办不成贾珍、贾蓉那事。
贾琮看了眼傻大个,好笑道:“你说得不错,是见过世面的人。
那你说说,我是为名、还是为利?”
曹达华表情很认真,脱口而出。
“琮三爷是财色兼收,名利都要。”
贾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竟大有遇到知音的意思?
此时学堂之内。
众族人、族人亲戚朗读完毕。
贾代儒一一点名,叫学生们走上来交功课。
他一边看一边指导,贾菌忐忑地交上去。
贾代儒摇头晃脑地坐在讲台交椅上。
对手中粗劣的时文不满,严厉道:“红花!”
贾菌想了想道:“青桐!”
“唔......”
贾代儒无可奈何道:“对得不通!回去抄《声律启蒙》《五言杂字》。
《七言杂字》各一百遍,明天交给我!”
贾菌满脸沮丧,满堂学生都吓得面无人色。
怪就怪在,贾代儒也不说哪里不通。
学生们的学习进度都是不一样的。
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
轮到贾兰时,贾代儒继续问:“红花!”
贾兰不假思索地说:“绿叶!”
“嗯......”
贾代儒不置可否,仔细看了贾兰几秒。
“下去吧。”
贾兰心中暗喜,却不表现在脸上。
待得下课出了学堂,贾菌小声咒骂贾代儒。
手扣手地问贾兰道:“兰弟,红花能对绿叶。
为什么不能对青桐?”
“你看看声律启蒙再说,这是要讲平仄的。”
贾兰鼓起小嘴:“红花两字,红是阳平,花是阴平。
都是平声,只能用两个仄声词来对。
青桐两字,青是阴平,桐是阳平,不对。
阴平、阳平是平声,上声、去声。
入声是仄声,绿叶两字。
都是去声、仄声。”
“啊?先生也没教过,这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贾菌想也不想地埋怨起来,他母亲是娄氏,恨恨的道。
“看不起我们小门小户的!
当初薛蟠进来。
就没见先生刁难过......”
“且不说那个......先生是没教。
但声律、五言、七言之中,背熟了。
自己能体会出来,都是有规律可寻。
这叫悟性。
你小门小户怎么了?
小门小户不用讲那么多规矩,我在家礼数多。
娘亲又是通四书五经的,管教严厉。
外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一大家子虚迎奉承。
看他们热闹欢笑,我从小去了爹爹。
这一房没个顶梁的,娘亲常说。
不能让人认为有爹生没娘养的......
我心里都不快活!”
贾菌对贾兰倒是挺仗义的。
贾兰内向,一次西府宴会不来。
祖父贾政都只好派人去请,祖父派人去请孙子。
这是很奇怪的,西府人都说贾兰“牛心古怪”。
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
贾菌的仗义在那次闹学堂。
有人无意中拿砚台打过来,贾菌就不依。
贾兰想息事宁人。
这时贾菌根本没细听贾兰之话。
有人说“西府的神童”来了,众学生叽叽喳喳围观一阵。
也有人因为门户之见、或是畏惧,不敢上来的。
贾菌、金荣就裹足不前,有羡慕、仰慕。
也有酸溜溜说话嫉妒的,最终一哄而散!
贾琮拜见过贾代儒。
贾兰眨着明亮的眼睛,邀请道。
“琮三叔跟侄儿去稻香村吗?
我岁数也不小了,只比琮叔小三岁。
今年十一了!
母亲说明年二月就去县试,还想向叔叔请教。”
“好。”
贾琮点头,再看向贾代儒爷孙俩:“太爷、瑞大哥。
我就先走了,考中了再送礼。”
见贾琮仍旧是一副恭敬谦虚的姿态。
贾代儒觉得倍有面子。
这个声名在外的神童,是他教出来的。
不就说他这个老师能力出众么?
贾代儒微笑点头,挥手责骂孙子。
“你看看你,早过了弱冠之龄。
都比不上人家一丁点儿!”
贾瑞畏首畏脑地退缩,又惭愧又不甘,更不敢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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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侄二人边走边聊,一直从大观园后角门处进去。
左手边是厨房,尚未安排厨房人手。
右手边是蘅芜苑。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折带朱栏板桥,桥下溪流潺潺流过。
桥那边是玲珑的假山石头。
山石布满各种藤蔓,清葛藤萝,杜若蘅芜。
只是远远站着,便有香味随风送来。
山石小道转出了薛宝钗、莺儿主仆两人。
薛宝钗走过板桥:“琮兄弟可是来看大嫂子?”
“是啊,”
贾琮回道,贾兰微瞥她们一眼,也不叫人。
宝钗微微一笑:“那顺便一道儿过去吧。”
能有美人相伴,贾琮自然不会拒绝。
大观园的布局宏大壮丽。
除却耳熟能详的怡红院、潇湘馆。
其他景点数十百计!
其中众姐妹的居住地主要集中在西部一带。
蘅芜苑在西北。
潇湘馆、缀锦楼在西南。
稻香村、秋爽斋、紫菱洲、藕香榭。
蓼风轩、芦雪庵、芍药圃、暖香坞等等。
都位于西部正中。
从蘅芜苑外的路到稻香村外。
只见整个居住地都用黄泥矮墙围起来。
墙头使用淡黄色的稻茎掩盖。
墙外几百株杏树,略微苍黄。
门口右角树桩,挂了幌子!
走进墙门,入眼便是数楹茅屋。
种植了桑树、榆树、槿柘,又用树枝编制成篱笆。
插了几道。
篱笆外边的山坡之下,有一口土井。
旁有桔槔、辘轳、木桶!
沁芳溪流从蘅芜苑流下来,水里养鸡鸭鹅。
此地全无半分朱门气概、铜臭味道、奢靡风俗。
特意营造出来的田园风光。
大观园独此一家!
李纨选就这个地方,恐怕应了那淡泊而又无可奈何的性子。
“怡红院群芳开夜宴”。
李纨的花签是一句;“竹篱茅舍自甘心”。
不知真的能甘心否?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
人总不能超然物外,贾宝玉对此就十分不喜。
滔滔不绝地发表一番“自然论”。
认为人工雕琢,终是不美!
气得贾政暴喝一声:“把这孽障叉出去”。
“这地方的取名,出自一句‘柴门临水稻香村’。
真是一处尘世中的桃源。
竟比我那蘅芜苑都清淡多了。”
薛宝钗眸光澄澄地扫过院景,禁不住啧啧称叹。
贾琮上前一步与其并肩,笑道:“桃花源也避不开有心人探访。
无论是老子的郢治之世,还是孔子的大同之世。
都是没有等级的,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有些事、有些人。
如何避得开?”
“总为浮云能蔽日,躲得一时是一时。”
薛宝钗侧头看了他一眼,道:“礼乐尊卑,那是天经地义的。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动静有常,刚柔断矣。”
“不然,孔子的大同之世,是确实存在过的!
先秦百家争鸣,也不全然是凭空杜撰。
那个时候,史前时期,没有贵贱,没有礼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家和睦相处,谁也没有剩余的财产。
劳作,成了一种享受的活动,女娲为何而来?
那时女人的采集重于男人的狩猎。
女人为重,为母系氏族之始。”
贾琮也看了眼薛宝钗,宝姐姐受道学的荼毒,真是重啊!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宝钗从小受她父亲教导,完全是为选秀做准备。
除了家世清白,规矩、才德务必兼备。
她在学识上面,是下过苦功夫的。
香菱、湘云不知道的。
宝钗都知道,令人自叹弗如。
“母系氏族?”
薛宝钗秀眉轻颦,不赞同:“君权神授,男尊女卑。
女人主掌氏族,岂不是颠倒阴阳了?
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且问那人从何而来呢?”
“人是一种类似于猴子的生物,进化而来的。”
贾琮此时也提起了几分认真,道:“难道你以为真是女娲造的?”
“噗!”
莺儿率先听不过了,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一路跟来,一路采集柳枝编制花篮。
莺儿手巧,针线活应该仅次于晴雯。
腰带打得好,宝玉都要她做。
莺儿转过头,笑个不停。
薛宝钗嗔了这丫头一眼,旋即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人人都说宝兄弟是混世魔王!
爱发狂发痴,依我看来。
你的话,比宝兄弟都荒诞不经。”
贾琮无奈地一摊手,并不作解释。
铁牛、曹达华自然不跟进来!
从前门回院了。
贾兰一直竖耳朵听着,心里泛疑惑:“琮三叔博学多才。
他说人是由猴子变来的,怕是有几分道理......
那我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待会问问母亲....我不会是捡来的吧?”
想到这儿,贾兰小脸一颓,不由伤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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