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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
椿树胡同隘门。
铁牛伸手摸了银子给当值人。
那当值人面色有些古怪,笑嘻嘻道。
“足下又来找那三位小娘子?最好是白天来。
白天她们尤家也接见掌柜.......
夜行的话,唯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铁牛脸上的凝重一闪而逝,笑着拍了拍那当值市井的肩膀。
“多谢提醒呀啊,明儿来宁荣街,请你一顿酒。”
于是便小声哼了几腔昆曲走进胡同。
这会子铁牛愈发佩服琮三爷的先见之明。
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道的。
那时的民间市井,并不是金钱社会的人所说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市民的伦理观念当中,就算不敢抨击、反抗豪门
私下哼两句、编几出山歌嘲讽是正常的。
就比如《金瓶梅》的西门庆和潘金莲。
虽然左邻右舍畏惧西门大官人!
但是他们那事,早就被邻居们口口相传。
就武大郎蒙在鼓里,这是市民们的生活态度。
不过铁牛想,这种风言风语一出来。
琮三爷就立马采取对策,毕竟和西门庆不同!
尤家三娘子现在又没有夫君,也指责琮三爷不了什么。
怕就怕尤氏身份被人揭露出来,捅到官场。
这时未雨绸缪,就不怕后顾之忧了。
纵使有官员听到一点传闻,没有实证。
是动不了贾琮的。
到了宅门前。
铁牛敲门,嘴巴对门缝报了琮三爷名号。
却没想到,台阶上的两扇大木门刚刚开启!
一阵香风就如走进万花丛一般,扑面而来。
铁牛正头晕目眩,模糊见得一个红影要扑上来。
他心里一惊,急忙向后跳开。
“汪!汪!汪!”
墙角忽然又传来松散的铁链拉紧的声音。
狗叫声就在耳畔,想来大黄又距离他的跳跃之地不远。
铁牛又是一惊:“我的姑奶奶,你们搞什么?”
继而灯笼一亮,门被关上并闩上。
铁牛看清两人,正是青儿、尤三姐。
那青儿提提灯笼,掩嘴惊呼:“呀,搞错了!”
尤三姐看清来人面容,面色灰败,兴致缺缺。
“怪不得躲我呢,险些让我扑到门外边去!
说,你来做什么?”
见这情形。
铁牛眼睛一转,细思便明白了。
肯定是尤三姐、青儿商量好了什么密谋。
琮三爷对青儿是有印象的,又是旧仆。
听青儿声音就会以为是尤氏,就不会怀疑而当场亲热了!
这尤三姐真不检点。
铁牛壮着胆再多看一眼,三姐一身大红裙子。
容颜妩媚,腰肢纤细!
铁牛不禁吞了一番口水,接着又后悔自己方才不该躲闪。
只是转念又想琮三爷对她们究竟做了什么。
自己也不知道,还是躲闪不染指的好。
这女人可不是自己能接触的.......
他说了主子有重要事情回禀,尤家全仰仗贾琮。
尤三姐也不对铁牛怎样,只是觉得晦气!
请进客厅。
青儿传另外的主人过来,其时尤氏、尤二姐还在做针黹。
听说是贾琮小厮铁牛,都没细心打扮就翩然而来。
铁牛但见尤氏、尤二姐云鬓疏松,仪态万端!
一色月华裙,当真美不胜收。
后面跟了尤老娘,他不敢多看,暗暗道。
“琮三爷真是艳福不浅,我什么时候才有这等福气?
也省得天天跑酒楼找姐儿.......”
等他道明了来意,二尤虽察觉一点猫腻!
尤氏却未开口说明过,这还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尤氏不免脸红,那尤老娘虽惊了一下。
但也不教训什么。
一则;她两个亲姑娘和贾珍贾蓉的事,她都知道。
二则;尤氏也不是她亲生,这老人家想想就明白事理!
人情债、肉来偿。
要是贾琮对尤氏没意思,也不会相帮这么多年。
“我们爷的意思,要大奶奶得去南边经营!
管些店铺,定了扬州。
至于两位姑娘去不去,则顺便。”
铁牛也不想人家看轻了他,脚下一双靴子擦得光亮。
坐得四平八稳,气势挺足。
忽听这一声“大奶奶”,也不知从哪儿叫!
尤氏的红霞褪去,淡然做主:“她们也一起去。
或许南边寻到几个好夫婿,也胜过待在这儿虚度青春。”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尤氏心里是矛盾的!
又担心贾琮把两位妹妹也偷吃了。
不止是过继来的堂妹,和她们分享一个男人!
总觉得别扭。
但是。
两位妹妹也风评不好........好人家难找。
也许能在南边解决这些事,跨越千里去了那里!
定居下来。
等于一切重新开始,谁会知道?
“也成。”
铁牛正襟危坐:“但我们爷说了,也不想耽误或干涉二姐的事儿.......
婚事得解决了,不留下后顾之忧才行.......”
听得此言。
尤二姐低头婉转,带着一分幽怨。
“我和张华虽然是指腹为婚,彼此不熟悉不说。
这几年也不见他登门下聘礼!
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自顾不暇.......
只需我给他些钱,他就没有不欢喜的。
哪儿顾得了婚事,只是让我蹉跎年华........”
事到如今。
尤二姐嫌贫爱富是事实,张华养不起她也是事实!
几人都无异议,一番定下了。
等这几日算完店铺总账,一切事务理清,届时便离京。
铁牛传完了话儿,正要走。
尤二姐却叫厨房摆上好酒好菜给他吃。
铁牛砸吧嘴,巴不得呢!
尤氏沉默一会儿才问:“你们爷现在很忙么?
怎么不亲自过来呢。”
“忙,忙得很,昨儿刚见完皇上,今儿就去了见贵妃。
赶明儿见阁部,还要腾出手操心结亲琐事。
宫里宫外,家里家外,无事不忙.......
咱们爷如今可是乾得爷面前的红人呢!
巡按三省,到时候只要听到琮三爷仪仗一到。
多少一省大佬会来巴结.......”
铁牛滔滔不绝,他虽然看不清楚尤家三娘子的将来。
但是这次南行。
她们地位肯定高于自己,因此又是好说话,又是讨好。
因为两个妹妹在侧,尤氏不好意思多问。
才是几天不见,她就有点挂念!
期间还去书店等过,这时听起来,未免患得患失!
生怕时间一久,自己愈发衰老了。
这样的日子,久不久也很难说。
尤二姐、尤三姐悄悄对视一眼,彼此小心思尽在眼中!
此时就是为贾琮的小妾,她们也愿意。
“阿弥陀佛!”
尤老娘一旁念佛,“若不是你家主子相助,我们家早就过不下去了!
只是阖家跟着搬走,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都察院只规定琮三爷的车马侍从,不超过二十人。
你们务必要打发了一些下人,跟在后面。
那时会有驿站勘合传给你们.......”
谈完出客厅。
尤二姐赏了他钱,尤氏又拿了两套亲手做的衣服!
一套赏给铁牛,铁牛揣摩一会,暂时不能拿给贾琮。
怕到时刚过门的林奶奶怀疑就不好了。
他决定出行那天再说。
铁牛替他去解决的是一小件后顾之忧。
而贾琮次日去解决的是一大件后顾之忧。
这天距离他离京上任还有一天。
街坊街坊,古代有街就必有牌坊!
日到中天。
贾琮走过内城牌坊,走进内城陈家胡同。
正牵马而至。
那认得他的门房快步走下来道。
“贾侍读,烦请走后门。”
“好,知道了。”
贾琮没有任何不悦地绕着胡同走。
这“走后门”真是名副其实。
对此他并不反感,人情世故便是如此。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一些事情只能做“密室之谋”,防范“隔墙有耳”。
想想他交好绣衣卫都督徐彪、司礼监掌印戴权。
哪次不是小心翼翼?
崇祯明明叫兵部尚书陈新甲与满清秘密谈论议和的事情!
而陈新甲一疏忽,这个秘密捅开了。
崇祯为了平息沸腾的舆论,毫不留情地把陈新甲杀了。
全部过错也推给陈新甲。
这就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乾德皇帝叫秦业修吉壤也是一个道理。
当然,这也是为皇帝服务常见的下场。
贾琮看到陈府门前不远有多家店铺。
时有便服官员进出,他暗暗收敛心神。
据说当年严嵩门前就有一家“日月兴”酒楼,吃遍大明官员!
凡是请见的人,都在那儿等候。
陈东生显然还做不到,贾琮自己也离那个境界还远。
绕了半圈从后门进,整理好仪容仪表。
贾琮在仆人带领下直驱内院花厅。
这陈府花厅周围一样的湖光山石。
自是不及敕造的国公府,贾琮无心多看。
进门便见陈东生、汪应沅、赵北斗、董安掴。
毕仲、山子野、林浩、王浩、张冇才九个人。
戴凤祥不在。
贾琮对前六人一一弯腰作揖,按弟子礼拜见!
连山子野也不例外。
慌得这位工部尚书赶忙站起。
其他大佬一笑置之,对后四个人只是作揖平礼。
“贾侍读不日便要出任巡按,重走陈御史的老路。
就如这盘小葱拌豆腐。”
汪应沅笑着手掌一指桌上的菜。
每个人面前的菜,都是一盘小葱拌豆腐。
“阁老教诲的是,一清二白。”
贾琮点头表示受教,这场密谈以汪应沅为中心。
汪应沅、陈东生都是陕西人。
历史上陕西官员很多比较耿直、好说话。
比如给万历皇帝上“酒色财气疏”、把皇帝骂得酣畅淋漓的雒于仁!
他就是陕西人。
这篇奏折比海瑞的《治安疏》都出名。
不知多少人为他捏了把汗。
赵北斗在会推名单上。
但是没有入阁,而是起用为刑部尚书。
明朝以来形成的会推、廷议!
表面上看是大臣们经过不懈努力,而把皇帝权力分出一部分的结果。
其实这种看法是错误的。
因为会推名单必须皇帝点头才能起作用。
如果皇帝不同意。
则可以叫内阁重新推荐十次、一百次。
所以。
本质上是皇权硕大,大臣根本争不过来!
严嵩、张居正属于异类。
那得皇帝不经常理政的结果。
董安掴仍旧是原任,顺天府尹兼吏部侍郎。
从在场的局势看。
六部里面,吏部、户部、刑部、工部四个部门!
贾琮都初步建立了关系,只是礼部、兵部没有人。
另外通政司、都察院、司礼监也有人。
可以说。
时至今日的贾琮,基本上哪儿都吃得开了。
“刑部事务,我看了薛蟠的案件。”
赵北斗敬了汪应沅一杯,沉吟道。
“我的意思,仍旧依法处理,故意杀人!
且是官宦子弟,没有留情的可能。
贾兰陵,你记恨否?”
这事若非薛姨妈求了贾母,贾政这个二叔亲自开口。
否则。
贾琮根本不会过问一句,更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
薛蟠一案既然下了定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
贾琮佯装出七分悲痛、三分理解的神态,叹道。
“大司寇办得甚好,薛大哥虽是我姨家表兄。
然晚辈仁至义尽,无所怨言。”
“好。”
赵北斗微微颔首,慨然道:“当初老夫识你诗书!
还是在兰陵书店的一些杂书上。
也看见了你出徐光启《农政全书》、西洋学说之类的。
这样东西并不赚钱.......”
从商业效益来说,刊刻这种书只是珍藏、收藏的!
不划算。
贾琮微微摇头:“晚生以经世致用为要,八股是天下望风而向的旗子。
终归于现实无益《农政全书》与西洋学说之类。
囊括匠艺、手艺、水田、土矿等等。
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诚如建阳书坊之《便民图鉴》、陈继儒之《万宝全书》。
识字的富商小民看了,经营有方。
也能发家致富,是为国计民生.......
如匠户出身的大司空,他在这方面终是我的前辈。”
说着对山子野作揖。
山子野又慌忙站起,笑容满面。
“贾侍读不必担心,此番南行!
凡是关系水患之事,本官一定力督。”
汪应沅、陈东生几人相视点头,对贾琮颇为满意。
经世致用的东西对他们这些活了好几年的人。
并不反感,而是热切!
陈东生出面道:“工户两部有堂官监督,也不是全无后顾之忧。
忠顺亲王在户部、江浙皆有人在。
你有什么点子?”
贾琮想了想:“学生打算临行之前再上一份奏疏,向皇上要一些条件!
譬如督理三省水患的具体人员。
得安排在林主事、王主事两人身上.......”
这种临危要条件,是很有希望的。
诸位大佬又点了一次头。
能促使他们共坐一堂的,不是他们赏识贾琮。
而是一个共同的人,豫王。
当年赵北斗是因为豫王才下野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秦王钦差的地方是汪应沅故乡陕西三边。
可是他们都希望比较忠厚的豫王能继承大统!
而不是给忠顺亲王那个饭桶。
“来!”
陈东生招了招手,门外仆人便递进来一个宝盒。
董安掴接过来,笑容可掬地起立。
“贾琮,这支笔算是一件宝物。
大司空山子野在工部寻得昆山之玉。
大司马毕仲亲自出资买下,我等又请了匠工日夜雕刻。
仿湖笔之制,价值不下千金!
但重要的不是它的价值......”
贾琮连忙推辞:“学生怎么担得起......”
“你是新进名流,不可逃避!
这也是我等在座之人的期望。”
董安掴态度板正,不容置疑地把盒子交到贾琮手中。
“三年之后,望能归来!
一扫宇内浊气,天下修齐治平。”
毕仲当先起身,王浩等斟酒。
贾琮看看众人,一饮而尽。
再次回家写奏折。
派曹达华去通政司传递时,又是日暮时分。
铁牛急急进来禀报:“秦家的秦爷求见!
讣告递到了府上,秦老爷已经.......”
啪嗒。
话音未落,那支玉笔差点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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