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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公会前院内,随着阴影魔法的消失,那散乱一地的梧桐阴影已经被驱散了,尚未落尽的夕阳将余晖打了进来,天际线的积目尽头堆着一层厚厚的云,更远处则是寂寥的星。
恩雅被安苏强行扯出了影子世界里,被拉进了那霞光笼罩的区域。
直到此时此刻,她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心脏依旧还在砰砰地跳。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急促情绪,事实上,自那次事件后,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关于人类的正常情感,安苏曾认为她是异类,其实这并非是贬低,而是客观的陈述。
但现在,恩雅能清晰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稍显紊乱的呼吸,薄薄的、湿润的呼气蕴在微冷的秋夜里,轻轻地打在少年的胸口,就好像蒙了一层的轻纱。
那种感受很陌生,恩雅不知道如何形容。
有些微微的冷,像是秋天早晨结在心口的雾凇,心脏被冻有些疼,疏忽间就被阳光所融化,可哪怕那些冰被融化了,那留下的冷意依旧没有散去,而是渗透进心田的土壤,带来散不去的疼痛。
若是正常的人类,则会用‘后怕’来称呼这种情绪。
女仆小姐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具有这样的情感了。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抬起眸子,看着手中被拦下的‘苍蓝救赎圣刃’,这柄神圣级的武器离安苏的咽喉只差一寸。
恩雅完全没有料到,安苏竟然会用这等癫狂的手段来破除她的阴影魔法。
简直就是乱来!
后怕的情绪慢慢消失,紧接着便是恼怒。
她也从来没有生气过,或者说,从来没有这般生气过。
哪怕看着安苏与珞珈走上台阶,她也没有恼怒的情绪,心里面甚至没有任何波动,她之后的行为,只是如同女仆的义务般清理掉身边垃圾而已,就和以往的许多次般,没有什么不同,自始至终,恩雅小姐都是一个完美的侍从,冷漠,精准,优雅,游刃有余。
可这次她却生气了,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安苏,她旋即又侧过头去,不去看少年的眼睛,她不敢去看,因为她知道自己继续注视着那藏青色的眼眸,她便做不到有这么生气了;恩雅不知道自己生气的表情是怎样的,也许很难看,但她必须要向安苏表达她的不满,
“总而言之,那你决计不能再开危险玩笑了!”
她侧过脸去,琥珀色的眼瞳轻轻颤抖着,冷声道。
“哦。”
安苏点点头,他还是头一次见女仆小姐生气——如此鲜活地生气,她一直以来都很冷淡的,就连说下头话时也是一脸冷淡模样,如她所言,她是个完美的女仆。
所以这也是安苏第一次看见,恩雅的生气、慌乱以及不满,他好奇地观察着女仆小姐侧过去的脸庞,细长的发丝垂落,那素来清冷的侧脸还残存着些许慌乱,咬着早樱颜色的薄唇,没有太强烈的情绪,女仆小姐生气时的模样,就是即将融化在晨光里的雾凇,既不热又不冷,是稍纵即逝的好看景色。
“我可没开玩笑。”白安苏的爱人本性发作了,他决心逗恩雅小姐再生气一会,“我是认真的。”
“那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恩雅小姐转过头来看向安苏,冷冰冰地道,“说少爷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今天想要自杀。”
“我是开玩笑的。”安苏眼神瞬间清澈了,“唯独这件事请您手下留情。”
他万万没有想到恩雅竟然下头到了这个地步,
竟然使出了绝对不能使用的禁术‘告家长’!
要是让老爹知道了他今天自杀的事情,那后果不敢想象。
恐怕当场就要办理退教手续,雇佣几支军队连夜将安苏绑回边境里,再用邪恶的资本主义腐蚀他先进的大爱思想一想到这儿,安苏就不寒而栗。
恩雅盯着少爷苦恼的样子,忽而露出了笑容,她也好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笑过了,“你又对我撒谎了。”
“哎——”
珞珈有些急了,她是真没想到安苏竟然靠着自杀这种癫子方法找到了恩雅。
这坏东西,连玩个躲猫猫的游戏他都要作弊,当场小魔女就不满了,她啪嗒啪嗒走到了安苏面前,将靠在安苏胸前的恩雅给扯开,接着两只手交叉摆在胸前,
“你这是作弊,我不同意。”
“小开不算开。”安苏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他对于任何游戏都有独到的见解,包括躲猫猫也是同样,“琴妈不算妈。”
对于安苏这种无法指定的先天电竞圣体,小开一把算什么?
“输不起就别玩。”
被扯开的恩雅小姐歪歪脑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小魔女,她清理杂物的工作还没完成,便也手指尖捏着苍蓝色的圣刃,轻轻一转——
“这里没你事情了,连脑子都被颠倒了的女人。”
珞珈注视着恩雅,她微微昂着脑袋,在她的脖颈处,苍蓝救赎圣刃就悬停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面前,被颠倒后的小魔女却也不畏惧,她微微眯着雪色的眸子,浓郁的近乎形成实质的黑暗自她眸底溢出,滴落在地面上,珞珈微笑着嘲弄道,
“作弊还破防了。”
那诡谲的黑暗凝聚成了实质,向那圣刃侵蚀而来,小魔女往下一按,随着火花四溅黑暗乱炸,她偏移了苍蓝的圣刃,下个瞬间,她向前踏出一步,素白的柔荑中捧着滩深黑色的诡谲光芒,悬在恩雅面颊之前,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泼出——
“我不介意在您的脸上泼一点灰。”
那魔女笑着道,
“这样您那张僵尸脸也会更好看一些。“
她手指的所谓‘灰’,便是使亚克审判官异变的亵渎赐福。
这番变故,谁也没能想到。
小圣女珞珈未在真正意义上的出手过,在遇见安苏之前,以她平时稍显怯懦和认真的软绵性子,哪怕是有人说她骂她,踢到她就算是踢到棉花了,所以堂堂圣女才被关在修道院里;而遇见安苏后,特别是性格被颠倒后,她就不忌讳于伤害他人了,攻击力直接拉满。
因为她常年绵软的性子,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本该有恶实力,珞珈才是真正的光辉圣女,她才是最被光辉赐福之人。
而颠倒之后,这些赐福一并被颠倒。
“有意思。”恩雅将苍蓝色的圣刃横在珞珈的脸颊上,她知道对面少女的位阶远远比不过自己——刚才也只是她大意了,不过那份亵渎的赐福,就连她也会感到棘手,
“你知道吗,我和少爷从七岁时就认识了,你这半路来的女人。”她自豪地道,“从小时候起就天天被我骚扰。”
“安苏送了我赌票。”
“每天我们都会见面。”
“安苏送了我赌票。”
“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菜。”
“安苏送了我赌票。”
“能不聊赌票的事么.”
“我送了安苏赌票。“
“你果然该死!”
苍蓝色的刀刃横斜在珞珈的脖颈,而满溢出来的黑暗则离恩雅的面颊只有一步之遥,气氛瞬间达到了最冰点,那肃杀的气息压迫在场的所有人,安苏的眼皮子微微抽搐,这些疯女人动手真狠。
好不容易气氛活跃起来了,没想到说动手就动手!
恩雅不是正常人,珞珈被颠倒后更是个重量级。
而且女孩子之间打架不应该是扯头发吗.
怎么一个是拿刀砍脖子,一个是盐酸泼脸颊!
太社会了!
他刚想说话劝架,身后就传来了两道愤怒的声音,“安苏!我们男人之间的战斗还没结束呢!“
就见亚瑟和李斯特这两壮汉怒目横瞪,青筋横起,目睹了这一切的他们彻底破防了,真爽,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这种自己全部防线都被戳穿暴露于外的不知所措太棒了,他们也想被美少女争夺,真棒,只感觉自己全身的魔力在沸腾,
“来战!我来清算我们之间的背叛了!”
“杀!”
“我要轰杀你们啊!”
所以说这一切究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安苏嘴角狠狠抽搐着,就见亚瑟和李斯特直接热血扑杀了上来,一个来抓安苏的头发,一个来铲安苏大腿,如同泼妇撒欢一般要将安苏给诛杀当场,偏偏这两个件货还无比沉重,压得安苏暂时无法行动。
“喵!喵!”
珞小白兴奋地看着眼前的混乱之景,男人和男人扯头发,女人和女人动刀子,此等千年难得一遇的混乱之景,就连现在的她都忍不住鼓掌了,可惜她被安苏颠倒成了乖猫,按照设定不能鼓掌起哄
既然被颠倒过去了,那被颠倒回来就行了。
于是珞小白翻了个后空翻,一个完美的倒立,把自己物理颠倒后再用后脚掌鼓掌。
“你们要战,那便战!”
安苏好久没有这样闹腾过了,也许从降临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宛若一个战神般,一手提着亚瑟的头皮,一手攥着李斯特的大腿,如大风车般地往两边旋转,顺手再给了旁边看热闹的珞小白一拳;少年那灰白长发已经被弄乱了,刚发下来的执事制服也被扯出破洞,与这两牲畜战斗相当耗费体力,就连安苏都累得有些气喘吁了。
而在不远处,小魔女珞珈与小女仆恩雅的厮杀尚未停止,她们继续将刀和盐酸架在对方脖子上,复读的话题已经依旧是‘他送了我赌票‘我送了他赌票’的回合制对决。
安苏真的许久没有这般闹腾过了。
——也许从苏醒前世的记忆起。
晚霞的余晖已经在积目尽头散尽了,这是晚秋的最后一个夜晚,秋天的夜晚本该是很短,但今天却仿佛格外的漫长,浅白色的月光照在庭院中,因为执法官带来的换乱,整个城市都施行了宵禁,所以偌大的法洛尔里,此时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他,珞珈,恩雅,键帽,和两只疑似人类的牲畜。
明明星星都要坠落下来了,但少年少女们却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这般任性地发散着他们的时间,在星辰坠落之前,闹着没营养的事情。
亚瑟的头发都快被薅秃了,李斯特纸尿裤也快被拽掉了,最开始是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安苏,不过发展到中途,便成了大乱斗,到了最后,便是联合起来对付珞小白,他们已经燃烧成了灰烬;
珞珈与恩雅的回合制对决也有些累了,她们一人找了一个小板凳,依旧互相拿刀指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厮杀。
时间就这样没营养的过去了,天都快要亮了。
安苏都有些累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些神人:李斯特和亚瑟累得摊在地上动弹不得了,珞小白缩在角落里弱弱哭泣,珞珈口渴地说不出话来了,她靠在墙壁上,手依旧还高高抬着,但人都快要睡着了。
这些神人,就是他自法洛尔里认识的所有生物了,这便是一切了。
已经好久没有这般闹腾过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天快要亮了,秋天也快要结束了,晨星也快要消失了。
秋天结束后,安苏也便要满十七岁了,他在法洛尔已经呆了两年。
再过一年,他便是大人了。
“恩雅小姐。“
安苏轻声道,他望着天幕对着影子说话,藏青色的眼瞳底色里满是真诚,少年轻轻抿唇,似乎是在纠结思考,最终,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亲爱的恩雅小姐。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恩雅小姐还醒着,因为她是他的影子。
“现在的局面已经很复杂了。命运中的混乱坠落即将到来,回想过去,我第一次观测到混乱星星的时候——那时候还需要借助苍蓝魔眼,是在执事大考之后,那时人造奈落世界差点与现世所接触,而本该按照原定命运循环的世界也被‘错误’所占满,不再继续循环,也许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第二次我观测混乱星星,是在大皇子泰瑞畸变的前夜。我发现它离得更近了,它在被现世所吸引,再渐渐地向着现世移动——最后一次观测它,便是在今天,我已经能用肉眼看见它了。”
他神情严肃,
“有什么力量在吸引着它,而根据我推断,便是‘混乱’。法洛尔越趋向混乱,命定中的混乱时代便会降临,这符合这几日的观测结果。而且,我们可以据此进行推论,若这世间更加痛苦,那痛苦的星星便会降临.若世间充满灾异,那么灾异的时代就会降临。”
“所以说,为了避免帝都被毁灭,我们应该要贯彻大爱的精神,要用爱与和平来稳固秩序,我们要着眼大爱,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不应该像今夜这般打打杀杀。”
安苏总结。
他身后的影子轻轻摇曳着,传来平静的声音,“帝都毁灭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苏顿了顿,他道,“会死很多人,几百万甚至更多的无辜平民。”
“死再多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苏嘴角微微抽搐着,他差点忘记了身后的女孩是比他还要异类的异类了,若说小圣女的道德是高山,小魔女的道德是平原,安苏的道德是洼地,那么女仆小姐的人性就是地壳。
基本等同于没有。
“就算是全奈落的人死光了,也与我无关吧。“影子轻轻摇曳着,平静地道,“安苏少爷。”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安苏叹了口气,“我们要有大爱,恩雅小姐。”
“是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安苏少爷。”
“这其他人死光与我无关,星星都掉下来也与我无关,这跟我都没有关系。”
秋风拂过,将阶前的梧桐树叶都给吹散,琥珀色的影子随风倒卷着将安苏笼罩,每一片影子里都藏着恩雅小姐的足迹,她在影子魔法里将少年轻拥。
“于我而言,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是你,我世界上的所有星星也是你,这便是所谓的大爱。”
安苏不说话了,下头女太强大了。
“而且,被颠倒后的您总是喜欢对我撒谎,明明对其他人都会说实话。”恩雅摇了摇头,“这次也是,刚才也是。”
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闲碎的星光交织在她的裙摆间,“您其实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不是么?您只在意您所在意的人。”
“因为现在的我只能对你撒谎。”安苏抬起头来,看着寂寥晨星之下的恩雅小姐,“现在是颠倒后的我,我不会对其他人撒谎。”
“这不公平。”恩雅盯着安苏。
“这很公平,因为我这是颠倒了。“
安苏抬着头看着恩雅,“因为颠倒前的我会对所有人说谎,但不会对你说谎。”
“赌票的事情呢?”
“那是例外。”安苏摇了摇头,他认真地道,“因为一个人不会对自己的影子说谎的。”
“恩雅小姐说过的,你是我的影子,那我便是你的星光了。“他认真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恩雅的心又微微触动了一下。
她注视着安苏,不知道此时的情感,在晨星将歇的时候,时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狭长,她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庭外的星光,缓缓地道,
“躲猫猫的时候,我曾经对您说过,您曾经在黑暗中找到了我。”
“你在撒谎吧,故意逗我开心。”安苏笑着道,他取得女仆小姐就知道吹牛,“我哪有实力破解掉你的阴影魔法,你那魔法太高深了。”
“我没有撒谎。我不会对您撒谎的。”
恩雅回过头来看着安苏,藏青色的眸光与她深黑色的发丝相互纠缠,就好像是黑夜与星,女仆小姐歪歪头,露出了黑夜与星般的笑容,
“那是在您七岁的时候,”
“您从阴暗的难民窟里找到了我。谁都没有找到我,明明我就在那里明明我没有躲藏,可谁都没有找到我,只有您找到了我。”
“只是因为如此而已。”
她注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眸,微微垫起了脚尖,那黑夜般的晦暗,那星空般的明亮,那触感在彼此之间蔓延。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高深的阴影魔法。”
恩雅小姐神色很认真,她的话语很轻,回响在安苏的耳畔,那音调也跟黑夜一般的轻,那音色也跟星空一样亮,她轻声微笑道,
“从一开始,我的魔法便被一个七岁的小孩给破解了。”
在这个瞬间,安苏看见黑夜结束了,他看着恩雅小姐的身后——
那夜色收拢于天际线内,清晨已经到来,可晨星却没有褪去。他看见那自现世坠落而来,无数的星体残骸和流火沿着天幕划过,现实碎裂开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将混乱癫狂的破碎时代洒向满山遍野。
“所以哪怕整个世界的星星都坠落,您也会找到我,我也会找到您。”
“从一开始,我的心灵便被一个七岁的小孩给破解了。”
今夜过后,秋天便结束了,安苏十七岁了。
今夜过后,【混乱的时代】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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