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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子不由微眯,若是没有厚重指力,怕是做不到这样罢?
便是狄风在此,也难说是否能轻轻一折,便将树枝断得这般干脆齐整。
忽然想到先前,他握住她的手时,那指间糙糙的茧。
英欢目光凝住,他若果真是行商之人,怎会……
还未及细想,就听见他开口问道:“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能与那强敌联手?”
突如其来的这句问话,倒叫她一时间怔住了。
贺喜随手将那断柳朝地上一扔,嘴角轻扯,笑声低沉,“这话,实在是问得多余了。”
与那强敌联手?
除非他是想邺齐脉断他掌!
贺喜心间自嘲,他竟会在此时有这念头?竟会想也不想地问出这话来?
十年来,那妖精的种种手段,他已领教够了。
与她修盟联手,他做不到。
只因他不信她。
更何况,她也一定不屑与他联手罢!
正想着,忽然听英欢在他身旁轻声道:“何公子这话问得并不多余。与他联手,我并非没有想过。只不过,那人,我信不过。若是信了他,只怕将来他会扭头反噬,教我措手不及!还不如现下这般,处处思虑防备着,倒叫我安心一些。”
贺喜心中又是一动,为何她每每一开口,说的便是他所想的?
他此生真的,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多少话埋在心中,多少事藏在腹底,他从未与人说过。
更休论女人了。
邺齐宫中那些莺莺燕燕,美则美矣,却无一人能进得他心底里去。
贺喜胸口火烫,莫名之情刹那间冒出来,溢满心间。
可却不知那是何物。
他浅吸一口气,搭手于膝间,转头看了看英欢,“夫人所说,与我所想,竟是一模一样。”
月上树梢,银光素洒,他看见她唇侧漾起笑涡,面色愈加柔白。
此笑潋潋初弄月。
端的是打乱了他的心神,令他心头一阵微颤。
他贺喜何时为了女人,生出此种情境过?
英欢看他嘴角渐垂,脸色略带犹疑,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她与他所想竟是一样的。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月色渐浓,他脸庞上的棱棱角角松了几分,薄唇似刀,眼神如雾。
英欢轻轻抬手,袖口展垂,手腕半裸。
她轻声唤他,“何公子。”
这夜色,这月光,这男子。
便是任性一回又何妨。
贺喜闻得她如波之音,掌心一阵躁热,挑眉望向她。
就见她伸过手,缓缓滑过他的袖口,沿着他长臂一路而上,最后按在他颈侧。
他看着她,看她眸子轻阂,身子朝他这边贴过三寸,脸一偏,又笑着唤了他一声,“何公子……”
然后他的下唇便被她含住,温润暖湿的触感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的心他的掌他的身子,统统全烧着了。
她在咬他。
一点一点,缓缓地,用牙齿轻轻磕碰他的唇。
有些疼,有些痒,可更多的,是她那撩人心魄的行径。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勾人,竟如此大胆,竟如此……不顾礼数。
可他又何时君子过?
大掌一把箍住她的腰,狠狠揉了两把,将她按入怀中。
掌心之火非灭却盛,烫得他禁耐不住,猛地将她咬回去。
她的腰,比他所想还要细软百倍,她的舌,比他所想还要柔滑万分。
英欢于他怀中,身子被烫了个透。
腰间硬掌箍得她痛,勾着他脖子的手不禁也用力了些,指甲浅浅陷入他颈侧肌肤。
这一个吻,似一场无声的战。
她热,他也热。
她痛,他也痛。
丹唇列素齿,似金戟刀枪,无往不利,锋刃不已。
他没被女人这般咬过,她亦没被男人这般搂过。
可眼前之人,却比过去十年间所见诸人都要诱人;所予之吻,却比往年往日中所享之乐都要憾人。
心底里,那先前辨不明的感觉,仿若一瞬间清楚了些。
可仍是不敢肯定。
她蓦地挪开唇,他亦同时松了手。
英欢脸色妃红,望着他,抬手抚过唇,淡淡笑出来,眼波才动便被他止。
贺喜喉间粗喘,看向她,犹自伸手去,握住她的指,眉峰方挑却令她嗔。
月光绞着茫茫夜色,将两人罩住,任心底如何思量,都似梦一场。
只远处忽明忽闪,渐移渐近的两盏灯笼,叫英欢瞬时回过神来。
怕是狄风久久不见她归,遣人来寻她了。
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喜十二
那灯笼的光,在这夜里,就似人的一双眼睛一般,让两人心中忐忑了一瞬。
那刹那间的忐忑之情,却又是那般说不清道不明。
此生,还未有过何事让心中做如是感。
那提着灯笼而来的人脚步越走越快,离这凉亭也越来越近。
贺喜嘴角一勾,忽地握紧了英欢的手,起身,将她也带了起来。
“你……”她诧异,不知他要做什么。
贺喜不开口,将她的手罩在宽宽的衣袖下,拉着她,朝亭子后面退去。
他的掌,又厚又烫,又紧又硬。
他脚下步子虽快却稳,纵是在这夜色中,在这碎石铺就的小径上,也能不偏不倚地往院中深处走去。
这么走下去的话……
英欢心头一动,再看他的背,那般宽厚结实,墨袍仿佛要同夜色融在一起去了。
手被他握着,虽是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心里竟无一点恐慌,仿佛他这霸道之举,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仿佛她本来就该被他这么拉着,听任他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
英欢嘴角忽地扬起,这男子,竟能让她如此心甘。
而这心境,又是那般美好,心中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他长腿一迈,便是她小两步的距离,她几乎要提裙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英欢手心微微渗出些汗,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那宫门重掩的深宫后院,在那莺语燕笑却无人声的大内藏书楼的阁楼上,她背着人,偷偷翻过的那些市井小册。
那些书卷,在大内当算是禁书了罢。
那一年她刚满十岁,机缘巧合间发现有这么一处地方,便总背着太傅,跑去那儿偷偷看许多她平常看不到、也不能看的书。
书中那些才子佳人,佳人才子,一见面便往桌下钻,看得叫她红了脸。
却欲罢不能。
人总是这样,不许做什么,便欲想做什么;不准看什么,便更想看什么。
十岁的她,头一次懵糟糟地明白了,在这世上,男人与女人间,竟还有这样一种关系。
那是与父皇和他的嫔妃们完全不同的一种关系。
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却分辨不出。
只是心中隐隐觉得,那该是大不同。
记忆中,十四岁前的那段日子里,天是纯澈的蓝,朱色宫墙高高重重,却挡不住她的思绪,更挡不住她的心。
不是没有希冀过,或许将来能遇上一个如同书中一般的男子,或许也能有那么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纠结之情。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那么陌生的八个字,却让她心生向往。
现下想来,所有那些单纯的、朦懂的、不知所谓何物的日子,都是最美好的罢。
只是十四岁那年,她的天突然就塌了。
九天阊阖,十重宫殿,一夜之间俱是缟素。
往日蓝天一去不返,只留乌云在上,沉沉地将她的心压了又压。
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走上了那九崇殿,坐上了那个令千万人敬仰又垂涎的高座。
在大殿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三叩九拜行大礼,听他们高呼三声万岁,便在那一刹,她从前的那颗心,轰地死了。
从此再无它想,再无旖念。
什么才子,什么佳人,统统再也与她无关。
身旁所有男子,只有忠奸之别,只有能庸之分,那一张张皮面表相之下,究竟藏着何物,还得她去分辨,还得她去断定。
而她,在他们眼中,又当是如何?
女人之上,有帝号之称。
便就此绝了那男女之间的沟沟壑壑。
任是哪个男子在她面前,均不能信其真心。
江山在握,可心底空似无一物,这日子最初难熬,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本以为习惯了便是习惯了,却不曾想,还能遇见他。
这一遇,便将十年间深藏于心的那番念想,哗啦啦地全部勾了出来。
在街角遇见他,在奉乐楼与他对饮,在这宅院中同他相语。
还有此时,被他这样拉着,头顶是藏青苍穹,脚下是樱草碎石,竟将往那深黑之处行去,却如此坦然。
心在胸腔中,空空荡荡地,一下接一下地跳。
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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