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说:欢天喜帝作者:行烟烟字数:3526更新时间 : 2017-07-30 21: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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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发现她已是醒了,正定定地望着他,眉间不平,眼中带怒。

  宁墨低下头,“陛下……”

  英欢起身坐起,长发散乱,被里被外相缠不清,“朕何时说让你走了?”

  宁墨望一眼外面夜色,又听这雨声,往榻边走几步,“御药房今夜定是忙翻了天,时间紧,湿气重,臣想过去那边看看,以防万一。”

  英欢怒气稍平,本以为他是要回府,却不知他是不放心御药房那边,亦不愿在太医院诸臣齐齐效力之时,自己在这边一夜享逸。

  她低眉想了想,又道:“你去御药房,让人给狄风独备一银盒药。”

  宁墨闻言,脸色微变,过了许久才点头,“臣知道了。”

  英欢指尖捻着被面上的薄绸,半晌又问他道:“心中当真不怨朕?”

  他不语,却大步走过来,伸手将纱帐撩起上勾,俯下身,手撑在榻侧,侧过头,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浅吻,而后凑至她耳边,低声道:“臣从未怨过陛下。”

  英欢身子朝后退了几寸,手扯着被角,脸上泛起了桃色。

  她看着他那一双色正茫寒的眼,不由伸手,去拉他的袖管,轻声道:“再陪朕一会儿。”

  宁墨嘴角微弯,抬手探至她的眼旁,指腹轻摩,擦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

  前半夜她在他怀中睡得沉沉,但却不时流泪,泪水沾湿了他胸口一片,可她自己却是不知。

  是梦还是心底的缠思,那般压抑的低泣声,苦苦忍耐的哽咽声,削瘦的肩膀在他胸前颤抖,让他心中徒来惆怅之感。

  白日里在辇中听见她的那句话,他的脑中一刹那间全然空茫,竟有了不知身在何处所对何人之感。

  她说了那句话,可却不愿看他一眼。

  她握住他的手,但手指却冰凉不已。

  平辇悠悠而行,一路轻晃,晃至最后,他心中陡然明了,一切均悟。

  其实她说什么,统统与他无关。

  她那一句话,非允非诺,亦不是说与他听的。

  倘若今日她身边是旁的男子,她照样做得出此事,也照样说得出此话。

  身侧之位殿中之塌,只留一人,那人是谁,无关紧要。

  她那字字言言,不过是说与她自己的一句定心之语罢了。

  可她在他怀里,梦中之泪却是为谁而流。

  她心底深处那一角,藏的究竟是何人何事,又担着何情。

  ……曾经只道她是无情之人,可无情之人又怎会如此。

  宁墨望着她,收手松了袍带,转身坐至榻边,将她揽进怀中,低低叹了口气,“陛下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臣只要长留陛下身侧就好。陛下白日里的那一句话,当真是折煞臣了。”

  英欢伸手去环他的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透过来,于这初秋静夜中暖了她的心。

  世上可还有比他更体贴的男子?

  不会在前替她争锋,却能在后承她之弱。

  她进时他退,她退时他亦退,无论何时何事,他永不会与她为难。

  此一生,也就该是他这般的男人,才能长伴她身旁罢……

  宁墨身子朝内挪了挪,她在他怀中轻动,挤偏了身后锦枕,枕下一样东西依势滚了出来,至他二人之间才止。

  英欢心底陡沉,低眼去看,胸口窒了一瞬。

  多夜未曾留人于殿中过夜,竟忘了她枕下藏着这样物什。

  宁墨松开她,伸手将它拿起,握在掌中转了一圈,然后抬眼看她,把它递还给她,“陛下。”

  英欢接过来,冰凉触感溢满掌心,上面略糙的纂痕压着手心纹路,心一颤一颤地疼。

  她从宁墨怀中抽身而出,拥过被子转过身,“你去御药房罢。”

  他低眼,手握成拳,“是。”而后起身下榻,重又系好袍带,喉间却是梗得生疼。

  那个细小银瓶,亮光犹现,上面那四个字,他看一眼便永不会忘。

  当日为她沏茶时就已见过,却不曾想这东西竟被她一直搁在枕下,夜夜压着。

  欢若平生。

  普天之下,有谁能得如此放肆,敢这般唤她的名,敢这样写这个字!

  先帝在位时此殿原作景灵殿,英欢即位后则改灵字为欢,独显临天之势。

  景欢殿景欢殿,可除了她自己,这皇城之内又有谁敢念出这个字。

  旁日里内侍臣子们,去欢留景,只称此处为景殿。

  那殿上高悬之匾,亦是她亲笔挥之,后着人照刻,字字跋扈,容不得旁人存异。

  但那银瓶之上的字迹,分明不是出自她手。

  当日那瓶中之茶……

  宁墨眉头紧拧,回身对英欢屈身行礼,“臣告退了。”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听着那殿门关合,听着外面雨声愈大,她的身子慢慢僵了起来。

  手中银瓶越来越热,她心里身外俱烫。

  那人的霸气与帝道,那一把剑一杯酒,那两国大军前的定定相望,那一根珠簪一双丝履,那一场刻骨铭心痛穿一生的鸳鸯梦……

  过往之事层层漫出,挡也挡不住。

  她睁眼看见的是他,闭眼看见的亦是他。

  这一个银瓶四个字,她想丢,却无论如何祛不了心底里的印迹。

  那人此时身在何处,心中又作何念,可有想过她,可会想到她?

  她大婚一事,他是否已知,他会不会在乎,他会不会心痛?

  他夺了她的心又伤了她的身,纵是将十个逐州失之与她,又有何补?

  霸道似他,无惧似他,这天底下有没有何事能让他心惊,能让他无措?

  枢府之报,道他统军直逼南岵寿州。

  他打的什么主意,她一念便知。

  是想速战,可速战又是为何,他身上之伤……怎能受得了日夜疾行奔袭急战。

  她算尽事事,却从未算得透他。

  只是她不该担心,他事事称王,又怎会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莫论身,莫论心。

  他那般悍利,迫人不及,又怎会真的受伤。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四十二

  天阴承雾,处处带了湿气。

  入秋叶未枯,脚下土不干,清晨露珠洒帐,潮得都要叫人心中生出藓来。

  南岵不似邺齐,越往北湿气竟是越大,行军一路夜里安寨,已不能做栅营,寿州城外不远便是淝水,邺齐大军兵不善水,自是挡不住这等潮气,军中怨气徒生,只盼能早些攻下寿州。

  贺喜于邺齐出兵前,麾下共二十万大军,过秦山后连克宋州、毫州、陈州、宿州、许州、蔡州等重镇,虽是败南岵大军无数,可己军损伤亦重,至寿州城下时只剩十五万;其中十万兵马由他亲掌,强攻寿州坚城,三万付与吕坚,北上至阳州阻南岵京北之援,二万付与朱雄,留于六合平一地,防南面已降诸地生变。

  除却手中十万大军,贺喜又命人征调南面已下六州当地壮丁共八万余人,造筏运石,以方舟竹筏载炮,自淝水上向寿州城里遥射石弹,日夜不休,誓要将寿州城中军心打乱、士气震碎!

  天威盛甚,龙旗旆飘,他以天子之身在前压阵,军令似山如铁——

  寿州城不破,邺齐攻不停!

  从夏入秋,整整一个月,邺齐大军围城打援,寿州城内久困无粮,可南岵军队竟然仍是巍然不动……

  邺齐军心略有散动之迹,自六月出征入邰涗,至今已有四个月整,莫论士兵心中浮躁,便是他自己,亦时常担心邺齐朝中政事!

  纵是京中留有中书老臣佐政,但邺齐国中军务政令一向自上出,他人在军前,却是日日都能收到从燕平一路传来的急要驿报。

  他千算万算胸志勃勃,却没料到会被一个寿州拖了如此之久!

  十万大军列营于此,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他此生还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日里浮江不休,夜里入榻不眠,待在这个抬手水雾便沾袖的地方,他的火气是一日比一日大。

  全都是因为那妖精……

  全都是拜她所赐!

  他一向自诩寡漠冷静之人,登基十年来,从未于军政大事上出过错!

  奈何当日她的一纸婚诏,便能让他于一刹那间就气昏了头,弃原计于不顾,并师北上直指寿州,以至于现如今栽进这前荒后芜的境地!

  且还拖着他邺齐十几万大军,同他一道受这份罪!

  当真可恶!当真可恨!

  他本以为此一生都不会同父皇当年那般,受情所扰、困于一人而置天下江山于不顾,可他现如今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伤她,她睚龇必报;他助她,她反叫他伤!

  世上之事,再讽不及此!

  他以为他得了她的身子便能得了她的心——

  谁知他是全然错了!

  十一年来他以为他懂女人,可他阅遍天下女人,却独独读不懂她!

  天阴,帐中暗。

  未燃烛火,只撩高了外面帐帘,让光线多透进来些。

  麾下将领耐不住帐中湿热之气,均在外面候着。

  案前置座,可他却不坐,直直立于案侧,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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