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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一接到你自北戬而归的消息,便出旨至永兴奉清二路,拨调禁军南下了。”
沈无尘微笑,低头道:“陛下深思熟虑,是臣多嘴了。”
他日夜担心着战前狄风,英欢又何尝不是?早一日调兵,狄风大胜之时便能提前一日,离京一年有余,她亦是时刻想念着他。
英欢定了定神,再看沈无尘时面上终是露出些许笑意,“你这回差事办得甚合朕意,朝中诸臣亦赞。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沈无尘闻言先是微愣,随即略显踟躇,怔迟了一会儿,才低了眼,蓦地撩袍,对着英欢重重跪下。
英欢不禁挑眉,诧然相望。
“臣不求金钱赏赐,惟有一愿,还望陛下成全。”他开口,声音低低,语气坚定。
她脸上笑意淡了些,“说。”
沈无尘攥紧了拳,“望陛下赐婚一桩。”
英欢不再笑,心中渐明,语气凉薄道:“看上哪家的千金了?”
他默然片刻,额角青筋隐隐突现,低声道:“九崇殿说书、户部度支郎中,曾参商。”
英欢脸色瞬时黑了,想也未想便开口,沉沉吐出几个字:“你做梦。”
沈无尘跪着不起,眼底有火,“陛下!”
虽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开口求了。即使听见她出言以驳,他仍是不愿就这么放弃。
若说这天下有人能让曾参商放弃己志,那人只能是她。
英欢望他半晌。冷冷道:“将她女儿身之事公诸于世,你是想置她于死地不成?”
“臣断然不是此意!”沈无尘咬牙,“陛下能否劝她弃官不做,而后臣自当……”
英欢蓦地打断他,声音更冷。讽笑道:“朝中多少年就只见她一人,她有多努力你不是不知道,朕想问问,你沈无尘凭什么能让她为了你而放弃现下的一切?朕还想问问,若是让你为了她而抛却身上尊位,你肯是不肯?”
沈无尘喉头似是被什么卡住,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当是不肯。
自己不是能为了女子而扬袖弃走庙堂之人,否则也不会因她而动情。
奢念。终究是奢念。
其实心中早已知晓是这结果,可还是不甘心。
又怎能真的甘心。
只是此时被英欢之言一激,才真正清醒了些。
他哪里有资格去要求她为了他做什么,又凭什么以为自己一定就是她心中那一人。
“臣明白了。”隔了良久,他才慢慢道,语气归了往日之稳若淡然。
英欢气消大半,瞥他一眼,“起来说话。”待他起身站稳后,才又道:“姚越年前重病,几个月来迟迟未好。因年老体迈不堪朝政重苛,几日前刚递了以病致仕地折子上来。”
沈无尘沉眉不语,不知英欢为何要同他说此事。
姚越乃两朝老臣,年近七十。自英欢登基起便与廖峻分领左、右仆射二职,位在百官之首。
此次姚越致仕,朝中老臣一派便无了靠山;廖峻在朝行事虽趋保守,可也并非不懂变通之人;由是而看,英欢长久以来所受朝中老臣们的的制肘倒可以减去不少。
英欢停了停,又道:“依你之见,姚越致仕,右仆射一位当由何人来坐?”
沈无尘抬头朝英欢看去。见她面色如常,更加不明所以,不由道:“臣不知陛下何意,此等大事,当咨二省老臣……”
“廖峻举荐了你,其他人也是此意。”英欢打断他。不紧不慢地道。
沈无尘脑中轰地一声。血液冲顶,似是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陛下是说……?”
英欢起身,绕案下阶,纤眉尾扬,眼里浅光微漾,“十二年来你政绩斐然,朝野中人有目共睹。虽未外放出任大郡知府,但奉旨出巡之事亦不在少数。此次着你出使北戬,你领命稳而不惧,行事进退自明,颇有担当大任之范,廖峻已在朕跟前赞过你多次……”
“陛下……”他急急道,“臣资历尚浅,怕是难以担此重任。”
英欢走近他,“你沈无尘还有怕地事情?”盯住他的眼,“只不过,朕亦在犹豫,不知若是拜你为相,你会不会比那些老臣们更让朕头疼……”
沈无尘一时哑然,心知英欢其意,不由陷了眉头。
从前不知她心中之苦,只怨她贪一己之情思,所以处处迫她为难她,自诩所为皆为忠臣之举,却不体察她为帝之辛酸。
只是眼下他已知,情苦为最苦,倘是他身处英欢之位,身陷她之情境,怕是不及她之万
可,知虽已知,臣子之责却无法改。
他抬眼,对上她移乎不定地目光,低声道:“倘若陛下使臣为相,臣该谏之言仍会谏,该行之责仍会行,以前怎样,以后还会怎样。”
英欢唇角微弯,“不愧是沈无尘。”转身走回案前,笑着道:“明日便着翰林学士拟旨,除你右仆射,兼领中书侍郎;因你才列宰执,同平章事一衔暂且不加。”
沈无尘胸口之血沸涌,望着她,便要跪拜谢恩,却为她所止。
英欢扬袖,免了他跪谢之礼,眼中之光愈亮,将他左右打量一番,浅笑渐凝,开口时声音低且稳:“邰自太祖开国至今,三十二岁便拜相者,惟卿一人耳。”
惟卿……一人耳。
沈无尘立在殿中,心沉沉在跳。此知遇之恩,君臣相得之情,便是付此一生,他亦甘为她脚下栋石!
大历十二年六月十八日,沈无尘归京;十九日。除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位在廖峻之下;二十二日,授集贤殿大学士。
二十八日,于宏、林锋楠领邰永兴、奉清二路禁军南下,急攻中宛淀梁,围城十日而破。
七月十四日,黄世开所辖中宛大军受诏退走,狄风率部疾进。连占南岵方州、蔡州、徐州、郓州、滑州、兖州等十二州,直逼南岵都城梁州。
八月二十日,于宏破顺州,中宛不敌西面重压,自东调兵西进,以御邰之犯。
八月二十六日,邺齐大将胡义自北梁道出兵,直取中宛东境重镇云州,又连下随州、复州、新州、荆州。
十月四日,南岵大军弃潭州。北上至梁州以西阻狄风之部,朱雄占潭州后疾行北上,又破魏州、晋州、绛州。是一年秋。
燕平宫中,凝晖殿内满满重臣,却是一片死寂,殿中气氛诡异万分。贺喜位在上座,覆手于膝,神色沉肃,眼望前方展开的兵势图,良久不发一言。
南岵五十八州。至此时此刻,邰占二十九州,邺齐占十八州,梁州南北尚有十一州悬而待破。
狄风之部已近梁州以西不到百里,而朱雄麾下邺齐大军却被大雨困在苍峡一带,前方仍有四镇未取!
中宛因先前集结兵力西抗邰。东面损了五州与邺齐。而邰只在得了西面二州后,便按兵不动。
贺喜手指骨节僵硬。沿着图上墨线缓缓描画,眼底愈黑,面色愈冷。
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狄风之部经过瘴雾大疫后仍能如此迅猛,而邺齐大军竟会在南岵境内处处受阻!
纵是邺齐比邰多占了中宛三州,亦不能消祛他心中对夺不了南岵都城梁州的愤然之情!
“陛下……”座下有人轻声唤他。
贺喜抬头,见是宋沐之,不由收回手坐直,“宋卿有何想说地?”语气甚是僵冷
宋沐之出列,“臣等以为,与其使朱将军硬攻北上与狄风争梁州,不若使其绕路先取南岵其余未占诸州,如是,就算梁州未取,邺齐亦可保住其余诸州之利。”
贺喜嘴角微垂,狠推了一把案沿,不说话。
这道理他自然懂,眼下也只有这样才能不损邺齐一国之利,可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是气自己这回竟将输给她。
此生头一回,比不过一个女人!——
更何况,这个女人是她。
他在座上不语,底下诸臣心中更是没底,不知圣心究竟何意。
古钦见宋沐之讪讪而退,想了一想,也上前道:“陛下,就算南岵梁州未夺,还有中宛柏城可取。眼下邺齐在中宛之势强过邰许多,将来势必能将于南岵所失之利在中宛讨回来。”
贺喜瞥他一眼,兀自起身,眉间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漠然道:“容朕再想想,待明日再发诏与朱雄。”
众臣默然,深知他的脾性,也便不再相劝,鱼贯退殿而出。
贺喜深吸一口气,握拳于身后,转身绕柱,朝殿后行去,才出去便见有宫人候在外面,一副焦急神色。
宫人见他出来,慌忙上前道:“陛下,那边太医传话来了。”
贺喜皱眉,想了一下,才忆起今日一早宣辰殿那边来人,说皇后身子抱恙多日,因是特传太医前去诊脉。
本是丝毫没挂在心上,满脑都是西面战事,一入凝晖殿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此时乍一听这宫人来禀,心中竟觉厌烦。
贺喜大步往前走,冷着脸对那宫人道:“太医怎么说?”
宫人几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明明是秋风乍作的天气,却是满额地汗粒,嘴动了又动,才嗫喏道:“太医说,皇后是有孕了……”
贺喜脚下骤停,猛地回头盯住他,“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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