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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之言这么狠。眼中之情却能那么深……
她瞬时恍惚起来。看他眼里温光倾涌,似有千言埋底。可她却辨不出一字,只觉得他情意遽深,令她惶恐,却不知到底为何。
欲开口,唇却被他掩住。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里忽而变得温润不已,狠厉阴骘全然不见,只留无边溺人绵情,悠悠在晃。
从未见过,他能这般温柔。
那一刹,她脆然失神,心直跌下去,却久久落不至底……仿佛她根本不知,他对她地情意,到底能有多深。
大历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帝幸玉津园宴射,劳孟羽于园,以孟羽为中书令、秦国公,羽子弟诸臣赐爵有差。是夜,孟羽薨。
二十八日,北戬皇五子至,设御座仗卫于崇元殿,大陈马步诸军于天街左右,设使素案于明德门外,表案于横街北。立,硬将天际遮就一片黯色,远山斜阳红茫都透不过一丝光来。
北戬遣使来朝献,翌日将于崇元殿拜二帝、定国书,中宛旧都吴州城中血雾未消,又被浓洌杀气染得里外透寒。
未时便始宵禁。
皇城中马道积雪没膝,飞雪仍落,杳无尽意。
赵烁由人领着,沿殿廊一路疾步而行,直到殿门外,待人叩禀之后,才入殿中,未抬头时便先见驾:“陛下。”
英欢立在榻边,软榻上摊了一袭朱衮礼衣,章金线于晕黄烛光下略显柔媚,手指沿衣上纹案微滑而过,转身看向赵烁,轻一摆袖,道:“赵卿免礼。”而后抬手,示意他过来。
赵烁依言过去,抬头望一眼她,苍声道:“听人传谕,道陛下龙体生恙……”可眼下看英欢气色未有不善,不由迟怔起来。
英欢落睫,坐下,随意搭腕于旁边软垫上,轻声道:“传你来并无何事,只是想让你诊一诊。”
赵烁心疑,却也不敢多问,只上前来,弓背于下,搭指诊脉。
半晌后,眼里现出惊色,额上密汗点点。
英欢看着他,脸上神色毫无变化,淡淡问他道:“朕身子何恙?”
“陛下……”他低了头,声音微抖,“容老臣再诊一晌……”
她却收了手,合于膝上,漠然看他道:“既已诊出,为何不敢明言?朕恕你无罪。”
他仍是低头不语,常服宽袖盖不住颤抖地手。
“朕……”她挑眉,替他道:“可是有了身孕?”
赵烁蓦惊,却不敢直答,口中连连道:“陛下恕罪,臣……”憋了半天,才又接道:“想来应是那时皇夫至顺州……”
她眉头小动,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只是眼中微微寒了一分。
自从驾幸军中以来,奔袭辗转、随军出战屡屡不休,十个多月来月信常常不准,因而此次虽是长时未至,她也并未放在心上过。
只是今日忽感不适,想到月信已迟二月有余,才疑了起来。
可先前多日人如平常,身子亦未有丝毫异感,由是不敢自己断认,遂令人诏赵烁前来一诊。
……果不其然。
赵烁看她面上并无欣喜之色,眉间不由陷下,暗自揣摩半天,才又颤声道:“陛下是要臣定安胎的方子,还是……”
后半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然太医密责不可却,此刻揣度圣上之意……只怕是不想要皇夫遗子。
英欢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何意,可仍未作色,只是轻轻扬了下宫袖,对他道:“你先退下,待明日与北戬事毕,朕再传你。”见他要退,又嘱咐了一句:“此事若让旁人知晓,你自己掂量……”
赵烁一身冷汗,忙不迭地点头应旨,退出殿外。
她待外面脚步声远,才蹙眉起身,脸色瞬时大变,一掀榻上朱衮旒冠,红唇轻颤,站着愣了半晌,才一把扯过绒氅,往殿外走去。
此事……
非她一人能夺!
外面风大雪大,她以氅蔽发,足下飞快,往贺喜歇宿地大殿走去,路上偶遇诸卫请安,也全都漠然不应,心沉沉如万石之钧。
待到了殿外,却见殿门未合,当下也不着人去禀,便直直走了进去。
贺喜坐在内殿榻上,衣褪至腰,身旁是一直伴他御驾至此的邺齐太医院院判,闻得她入殿之音,二人不由同时抬头,望过来。
英欢一眼认出殿中之人,匆匆一扫,便知是苏祥正在为他看旧伤,当下一滞,不知该进该退。
贺喜看着她,伸手将袍子拉起,重新披上身,转头低声吩咐了两句,让苏祥退下去,然后才又对她笑笑,道:“何事?”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四十二
苏祥退过她身旁时面色微阴,却又很快敛了眉,垂头抱袖,浅一行礼,越过她,出了殿外。
门板轻合,外面飞雪一束光,割断在她身后。
英欢上前两步,看看他散在身上未系的袍子,眉尖微蹙,问他道:“……怎的那伤还未好?”
“好了。”贺喜眼波灼闪,展膝坐在榻上,看她道:“不过是苏祥按例来察诊一番罢了。”
她不放心,又问:“当真?”
他笑,“早就说了,此生再不骗你一言……莫要无故担心,”抬手屈掌,低声唤她道:“过来。”
她这才舒了长眉,走了过去。
他拉过她坐在身旁,又握住她的手,低眼看了她一会儿,眉宇间微黯,俯身想要亲她,却在一半停住,唇止于她脸侧一寸处,哑声笑道:“差点忘了问,找我何事?”
她心忽而跳得飞快,一下下撞着胸口,压得说不出话来。
耳根浅浅泛红。
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衣角。
他见她不语,不禁挑眉,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又道:“找我却又不言,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她抬眼,对上他询疑的目光,更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淡道一声:“……也没旁的事,不过是来问问你,明日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先遣阁门使备仪定国书,”他眼不离她,目光转寒,“待书成之后,再使北戬皇五子入崇元殿行叩降大礼。”
这些仪制。她不会不清楚……
何必又来问他。
她牵唇。点了下头,看他道:“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此番军中未有亲臣随行,诸礼都委于中宛朝中降臣礼官,你……”略一挑眉。“果真放心?”
他亦挑眉,神色中带了笃然之情,反问道:“为何不放心?”语气铿锵。薄唇刃利,微弯而道:“我在此,何人敢行逆反之事。”
简言一语戾气寒。
她莞尔,虽行驾至此、军中备礼不详,但似这般毫不顾忌地委用降臣,却也只有他敢为。
太知他的性子了。
刚悍无惧,放眼这天下,又有何人何事能让他胆寒。
“既是这样,”她轻轻抽手而出。起身站稳。“我便回去了。”
襦裙长尾只一晃,手腕便被他从后面拽住。
于是她回身,望向他。
他将她的手攥得紧了些,眸间深邃且寒,可其间光点却又润泽如水,“今夜留在这罢。”
语气没来由地让人心脆。
她抵不住他这目光,心口砰然,可一想到身子此时……极力抑住面上潮状,凝眸看着他。道:“……身子不适。”
他将她拽过来些。微微一笑,“只是想同你共寝一夜。并无它念。”
诺大寝殿之中空空荡荡,屋外风雪之声飘飘入耳,层层铁血军卫远不可见……异国朝都,它家皇城,礼矩本就不为之羁,何况眼前之人……
是他。
她先前微僵的手臂忽而一软,挪过去几分,冲他轻一点头。
……如能留下,她怎会不愿,又怎忍拒他。
他脸上笑容薄而亮,烛晕透过暖香斜映一榻昏昧,大掌蓦然一拉,拽她入怀,抬手便去除她衣物。
青绒大氅旋而落地,绛紫宫衫慢慢滑开……
朱纱妃带凉水玉,一裙百褶翻不尽。
他抱她上榻,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动作极尽温柔,而后侧身扬臂,捻灭了近处灯烛芯苗,才又转过身,缓缓拥住她。
内殿之中暖暗,只外殿未熄之烛仍散着光,沿那纱幔隔帘缝隙中丝丝透进来,洒了一地星点。
他就这般拥她在怀,不紧不松,久久都不动。
可情缠愈深,如海波溺人。
她偎在他胸前,呼吸渐窒,心中突然泛起酸楚一片,惹得眼眶一热,水雾漫涌。
这天下大定,二国裂土,三国定疆,可他与她过了今夜之后又将何去何从,二人到底是分是合……
如深空浮云,缥缈不清。
“自十四年前登基那一夜起,”他忽然开口,唇气热扑她耳旁,声音低低的,“我就没有一日未想过你。”
十年间怨积愈多恨愈深,十年后情缠愈紧爱愈浓。
日日夜夜,都念她。
哪怕她在身边,亦念她。
她心底湿涩重重,半晌才抑住心中涌荡情潮,哑声道:“……我又何尝不是?”
一把被他抱得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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