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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蓦然大动,眸子愈发温润起来,任那小手抓在胸前,僵然站着不动,生怕扰了孩子分毫。
殿外天际在这一刻煌然大亮,红日破雾而出,驱散苍穹黯色,浅金光芒穿透层层云宵,直直洒入皇城中来。内殿中被窗外斜映而来地淡阳镀了层金边,满室光晕柔和,甚为醉人。
粥香扑鼻。
她眼皮动了动,秀眉略扬,醒了过来,甫一睁眼,便见床头俊挺男子,玄锦凉袖一铺在侧,深眸正望她。
他大掌伸来轻抚她的脸,将她额前碎发拨至一侧,低低一笑,“总算醒了。”
她动了一下,身子仍是极痛,不禁蹙眉一吸气,开口时声音也哑了去,“我睡了多久?”
“唔……”他眉头动动,薄唇一弯,“孩子都会走路了。”
她被他逗得一乐,抿唇笑了笑,接着眼眶便湿了一片,伸手去握他地手掌,“那孩子是……”
“我知道。”他打断她,眸中一汪深潭,“你睡了一日一夜还多,赵烁还道你要三日不醒。”
她忆起生子时的痛楚,心口一颤,不由晃眸,急着问他道:“孩子呢?”一昏而睡,竟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
他轻笑,下巴朝床里一扬,她慌忙偏过头去看,就见一个小小包布在她身旁,一张小脸露在外面。
不由滑泪。
她忍痛侧过身子,伸手去抱孩子,才一碰那小包布,便见一双亮晶晶地眼对着她,当下生生愣住。
他凑身过来,隔着被子揽住她,替她把孩子抱到身前,压着她的耳根,低声道:“赵烁道小皇子天生有异于常人,不哭不闹,也不爱睡。”
她看着那孩子地眼睛,良久才回过神来,鼻尖一红。
他却笑笑,又继续道:“你我二人地孩子,又怎会同常人一样!”
听着他这般傲气横溢的话语,她不由弯唇,斜眄他一眼,轻轻抱住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这般小,都不敢用力,生怕抱坏了……”
他侧身拿过粥来,“赵烁已然寻了乳母入宫,说是干净人家地女子,就待你醒了之后,让她过来照养。”
她眉间不舍,仍是抱着孩子不松手,半晌才望他,道:“……我自己照养,可好?”
他舀一勺粥,送至她唇边,哄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此次产子之后更是大虚,须得好好调养一番,哪里还有力气照养孩子?再者,你哪里是会照养孩子的人?”
她被逼着抿了口粥,脸有些红,虽知自己幼时也是在宫中由乳母带大的,可此时有了自己的骨肉,才知这其间情味如何,不由又去低眼看孩子。
小小的人儿,五官都还未完全舒开来,可却怎么看都让她心底欢喜,只觉这全天底下,只有怀中的小人儿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更何况,是她同他的孩子,又怎会不是人中龙凤。
想着,便又抿唇,淡淡一笑。
他在一旁,看着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心知她在想些什么,由是亦有动容,半晌之后又喂她一勺粥,哑声询道:“可有想过,孩子叫甚名?”
她轻一点头,抬睫看他,“你可有想过?”
他亦点头,看她娇弱容色,忍不住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热烫唇舌滑至她耳根,低声道:“自那夜知你有孕后,便想好了。”
她不禁轻喘,避不开他的挑弄,脸愈发红了,嗔道:“孩子还在怀里,你就……”
“这么小,”他低低道,又亲了亲她,“懂什么。”
小人儿趴在她胸前,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看看她,再看看他,又好似什么都看不清,半晌才扭动了下身子,继续趴着。
两片小小地嘴唇薄而利,像他。
两条眉毛颜色虽然尚淡,可形似斜剑,像他。
鼻骨高高在上,一眼便知将来定是俊鼻,亦像他。
就只一张小脸肉嘟嘟地,辨不出何样。
她越看,心中越觉欢喜,可脸上却故作恼色,口中道:“怎的没一处像我地地方?”
他忍俊不禁,扳过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待二人喘气不匀时才松开她,低声道:“那一双眼,不像你,又像谁?”
她怡然,眯着眼笑了半天,才撇眸去看他,“倒说说,你想了何名?”
他挑眉,不答却道:“你且先说你想的。”
她不依,扬唇道:“你向来狡诈,若是我先说了,你定会说你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他沉沉而笑,下床去一旁案上研墨摊纸,提笔悬腕,挥而落字,然后将纸折了,走回床边,坐下,低眼看她道:“现下说罢,定不赖你。”
她双眸水亮,拉过他的手,伸指在他掌心勾勾划划,写了一个“独”字,而后轻笑道:“你那是几字?”
他眼底一黯,不答,却将手中纸笺摊开,呈在她眼前。
一字于上,笔锋利落。
她看了一眼,脸上愣了愣,下一瞬便抿唇笑了起来,轻叹道:“倒也不枉你我二人这么多年……”
那一薄笺被他一松,悠悠飘至锦被之上。
其上一个“寡”字,正落于团花之间,毫墨重钩之间徒显霸气。
寡,独也。
他握住她的手,牵至唇边,吻咬了一下,看她道:“二姓二名,如何?”
她任他吻落不停,眼底笑意盈盈,“好。”
二字同义,其间何意,不须再道。
这一世帝业,江山天下,九重銮座……待他二人百年之后,除了身前这一小人儿,再无第二人可托。
正文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五十(下)
大历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上寤生子于西宫,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消,时人皆异之。
子寡,又名独,生来双瞳异色,不喜哭闹,及降,体有金色,三日不变,朝臣既闻,皆奇之。
上自产后,体虚多疾,赵太医烁令其久养,百司奏事,时时委于平王详决,以平王素多谋策,常称旨,由是参豫国政,朝中旧臣皆敬之。
十一月初八,御史台言谏平王益用事,专宠于政,久之疑不能制,望上阴废之,上怒而斥之。平王既闻,自请归宫,不视朝政,上不允,驳之。
十二月初十,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沈无尘衔领百官,再拜表上,以天下既定,请议移都一事。
殿中熏笼花香暖风浅漾,殿角宫烛轻光摇曳微闪。
外面风雪缠错,殿门一开一合,暖意瞬时散去三分,又有寒冽冬风裹着雪花窜进殿内。
冷意及身,她一下便醒了过来,翻身去看,就见他毳氅上满是落雪,正在外殿宽衣。
不禁掀了被子,匆匆一裹外袍,下床走了过去,也不顾雪融之水,便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宽厚背上,轻声道:“怎的不去里面?此处宽衣,当心受凉……”他低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前来。一把抱起,往里面走去,边走边道:“怕吵到你。”
她搂住他脖子,红唇扬笑,轻轻吻了下他侧脸。道:“宫烛都未全熄。本就在等你回来。”
他将她扔去床上,利落除了衣袍。挑眉看她一眼,俊脸在夜色烛光下愈显惑人。叫她脸庞一潮,不由翻身埋脸,不再瞧他。
未多时就觉床榻轻晃,身旁一热,下一瞬人就被他圈进怀里去。耳边传来他沉沉的声音:“你身子久久都未大好,往后夜里切莫再熬着等我。”
她去摸他大掌,轻声道:“你身子又何尝得愈过?这些日子来国政皆委于你,日日天亮不及便出殿,入夜之后才归来,我看在眼里,心中怎能好受。”
他抱着她,慢抚她后背,沉声笑道:“待冬日一过。你也就该大好了。到时我复政于你,换我心中难受便是。”
她听出他话中调笑之意。知他有意逗她开心,由是心口更涩,脸在他胸前微蹭,“今夜回来得这般晚,是在中书同沈无尘等议改元移都诸事罢?”
他点头,“还有不到二十日便至年末,诸事都得今早定下,待明年初时便诏天下。”
她抬头看他一眼,“除却改元,我亦想将国号改了。”
他一怔,半晌不说话。
她不顾他出神,兀自开口道:“……改国号为平,你觉得如何?”
他眸子湛邃,看她良久,忽而翻身压她在下,声音暗哑低沉:“我知你在想什么,只是你毋须为了我,而断邰一朝于此……”
她抬手勾下他地脖子,凑近他,一字一句道:“并非是为了你一人……天下四国,合疆分朝,此功邰本就只得一半,这天下又何止是邰一朝天下……倘是旁人夺了你邺齐江山,改天下之号亦在情理之中,奈何我改就不成?”
他埋头下来,深深吻住她,舌尖滑过她柔嫩唇瓣,口中低低道:“……便依了你。”
她眼底淡淡涌水,轻笑一下,复又将他搂得紧了些,开口又道:“移都一事,你是何意?”
他将身子撑起来些,剑眉一斜,“你莫不是又要看是不是与我同意……”
她眨了一下眼,伸指在他胸前轻划,“此次不需你去研墨先书,因为我知道……”悠悠一笑,“你我二人定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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