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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决一叹,“就算是罢。”
卫靖的拳头又攥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尉迟决你好大的胆子,皇上面前你都谎称中琰阵亡,这欺君之罪你怕是不怕?”
尉迟决抬眼,忽地微微一笑,“怎么,殿下要弹劾我么?”
卫靖牙齿一磕,下唇便破了,“你……”一甩袖摆,气鼓鼓地又坐回椅子上去了。
两人相峙半晌,才又都叹了一口气。
卫靖嘴角歪了歪,“罢了,中琰活着便好,范衾衾的事情我也不管了!”他看着尉迟决,“只是你好狠地心,难道不知我这心里为了中琰已成了什么地步么?”
尉迟决点头,垂了眼道:“当是事出无奈,若是连你也告诉了,那你岂会那番悲痛欲绝?那别人岂会都信中琰之死为真?”
卫靖脸色一变,正欲发作,却忍了回去,想了想,又问道:“不告俗我中琰人在何处,也就罢了。你且同我说,中琰他……还好着罢?”
他这话将将问毕,就见尉迟决脸色又是一僵,随后听他声音低哑道:“我也不知。”
卫靖愣住,以为尉迟决仍是不肯告诉他实情,遂也作罢。
他却不知,尉迟决这话,竟是真的。
自上回北国乱始,接到一封廖珉从析津府传回的密函后,尉迟决便再也没有收到过廖珉的任何消息。
人在何处,是否安好,他,的确不知。
尉迟决眼角皱了皱,不由望向屋外,望向北面。
中琰,你人到底在何处?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二零章
上京皇城,宫内。
帐暖生香,绫罗堆地,香汗拂发,体如飞絮。
外面珠帘动了一动,轻轻哗啦一声作响,一个着北班服饰的宫女低着头进来了,手里捧了个食盒,精致耀目的一等红木,上面细细刻了滕文。
“太后,给您放这儿了。”宫女小声说了一声,仍是低着头不敢朝前看,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帐塌边上的黑色平脚案上,便默着退了出去。
帐幔晃了晃,里面似有人影起身,却又被人拉下,紧接着传来一声不胜娇羞的轻唤:“那么快起来做什么……”
塌底微微一震,里面女子一声惊喘,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
良久,那帐幔才被人拉起,塌内一片香旖之景,艳红刺金的锦被揉成了一团,萧氏软软地躺在里面,酥胸半裸,上面还点着滴滴汗粒。
闵念钦出得帐外,背过身子,脸上毫无表情,伸手去掀那食盒,待看清那盒子与里面的菜样时,眉头才略动了动,眼中带了些光彩。
萧氏披了件薄袍,悠悠起身,慢慢晃将过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声色俱媚道:“喜欢么?特为了你,从南京道找来的厨子……那食盒是上回天朝纳的岁贡,平常都是好生收着的,只见了你,我才……”
一听那岁贡二字,闵念钦身子顿时一硬,眸子微眯,忍了忍,才道:“多谢太后。”
萧氏略略一捶他的肩,靠上他的背,道:“都说了多少回了,没有旁人的时候,别叫我太后。倒显得我比你老了那么多……”
闵念钦由着她靠着。不再说话,径自拿银筷衔了些那菜,送入口中,慢慢嚼着。
味道,是天朝的味道……
可他竟品不出可口与否。
北国风物若何,在他眼中,全是一个样。
莫论旁的。就连这身子,也似一个壳子一般,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他的心,早就在那一晚,留在天音楼里了……
萧氏见他不语。不由轻叹一声,道:“也不知你生来性子就是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无论让你怎样你都不拒,可让人看在眼里却恁得生冷,你究竟……”
闵念钦回过神来。旋即转过身子,对上萧氏的目光,嘴角扯过一抹笑。“太后多虑了,闵某本来就是个不喜多言之人,有事情也只是搁在心里罢了。”
萧氏看着他,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又捶了他一把,“坏人,偏生我就喜欢你这副样子。你说你坏是不坏?”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过二十六岁地年纪,就手握北国大权,任是谁也不敢轻易动她一动……可在他面前,却总时常像姑娘一般。
他是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看上了他哪里。
俊逸?休论他现在这张满布伤疤的脸,单说这上京下城内的天朝降民。貌比潘安的就数不胜数。
对天朝的了解?且不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叛降武将,但想想北国平日里养地那么多南班官员,哪一个是吃闲饭的?
心里默默念了几圈,不禁浅浅一勾唇侧,自嘲地一笑。
他,竟也有这么一天,沦落到倚着女人床头行事的地步了。
纯澈透亮的眸子里升了淡淡一层雾,想当初……他和定之是如何说的?
只要能荡平北十六州,便是他不成人不成鬼,那又如何!
闵念钦回头看萧氏,眼睫一动,“太后早些歇了罢,明日还要上殿议事。”
说着,便开始理身上地衣袍,谁知收却被萧氏一把拽住。
她望着他,“就不能留下来么?次次都是这番……”
他眉头一缩,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便觉腕上一松,低眼一看,萧氏的手已经放了。
就见她背过身去,口中低声道:“罢了罢了,你要走就走,我也不拦你。知道你们天朝男人讲究多,事已至此,还非得图个名声上的清白……”
这一番话,像刀子一样劈进他心里。
闵念钦深吸了口气,飞速穿好衣袍,便是再无说一句话,就退了出去。
萧氏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神情一点一点变淡,缓缓一叹,倚着塌边坐下,抬掌一手打翻了那桌上地食盒。
里面菜肴淅淅啦啦地全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闵念钦出得殿外,冷风猛地扑来,倒叫他不由得一缩。
宫城西门照旧给他备了车马,他只念着早些回去,脚下步子快了去,倒没留意到身旁过来的人,险些撞上。
那人口中轻呼了一声,住了脚,抬眼朝他看过来。
他看看,原来是先前那送食的小宫女,当下朝她点了点头,就抬脚再走。
谁知那小宫女竟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唤了他一声:“闵公子。”
那声音平稳不惊,与先前寝宫那个缩收缩脚地小宫女全然是两个人。
闵念钦眉头略皱,回头上下打量她,“怎么?”
小宫女左右打量一番,见宫卫都在远处,此时正巧没人往西面这个角落打量,于是上前两步,紧紧拉过他的衣袖,将他往墙边阴影处带。
闵念钦愈发不解,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小宫女见确实无人再能注意到他们,才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道:“晓光催角。”
闵念钦心中陡然一惊,口中却不自觉地对道:“马嘶人起。”才一说完,便忍不住道:“你……”
小宫女听到他说的这四个字,微微一笑,似放心了一般,从袖中摸出一颗彩珠,“这是先前在太后寝宫门口的地上拾到的,应是你的罢?看来我果然没有料错,你竟然也是……”
她这些话,在他心底里来回兜了几十圈,然后蓦地让他又惊又喜。
他竟没想到,职方司在北国宫内还有人!
自从被耶律宁带到了上京,他便和析津府那几人失了联系,这么多日子过去,他再也不曾与帝京有过联系,想来定之都要急死了……
闵念钦一时欢喜,顾不得还在宫内,便抓住那宫女的手腕,急急道:“你可有办法替我送封信去帝京?我来此处,实非计划之内地,这段日子,真真是心如焦火……”
小宫女点点头,甩开他的手,将彩珠塞还进他掌心里,“明日申时,我还会去给太后送膳,你到时只将这珠子落在桌角便可,我找人替你送去帝京!”
闵念钦微微一闭眼,心里的石头落地,不由又问她:“你就这么相信我?”
小宫女望着他,“你不是也这么相信我么?”她忽而又是一笑,“你的北国语说得如此流利,非一般天朝低阶武将可以做到。北国人不明白,我却明白!”
说罢又左右看看,眼睛定定看了他一眼,便小跑着走了。
闵念钦的目光随着她地背影一路远去,直到她娇小的身子没入了夜色里,他才收回目光。
叹了口气,手微微一握。
定之,你已等了太久了罢?
卷七 此去苍苍何所恃 一二一章
时已过丑,帝京京西大营内却火光耀目,兵纷马乱,人声嘈杂。
谢知远驭马一路而来,手里扬鞭,所过之路顿时肃静一片。
待到了帐前,谢知远一勒马缰,浓眉刁斜入鬓,怒目看着眼前这些随他一同从战场上下来的上三军战士们,大声喝道:“都他娘的在干什么?想造反了不成?要是哪个不想活了,也不必这番闹腾,只消来我处说一声,老子自给他个痛快!”
火光衬着夜色,更加耀目。
年轻男子们个个脸色都变了变,却无一人动弹,仍是围在谢知远帐前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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