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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八月,张永回京叙功,杨一清仍留守,总制三边军务。
杨一清也真够受,成日提心吊胆,盼望张永事成,害怕失败。
刘瑾不知死。他获悉安化王造反被平定,竟侈然自以为功,矫旨给自己增加俸禄,又超拔哥哥刘景祥为都督。这位刘大哥福薄,刚接任命就病死,无福消受都督一职。
也可能出于某种不祥的预感,听术士说自己的侄孙刘二汉有天子命,刘瑾一时间竟起谋逆之念,在宅中广置甲杖,准备伺机起事。查其原意,本想借其兄刘景祥发丧时,百官送葬,他准备兴兵把众人一网打尽,然后率徒党弑明武宗,推侄孙刘二汉称帝。
其实,这位刘公公也是脑子一热发疯,侄孙当了皇帝,再怎样也不会让他这个太监爷爷当“太上皇”。
张永有心机,他先报称要在八月十五日入京献俘贺捷。刘瑾一边在京中加紧谋逆准备,一面让人告诉张永不必这么着急就入京。
张永闻此,公公们心意相通,更觉老刘要干大事,他就比预定日期更早一步,急急赶入北京献俘。
明武宗非常高兴,亲自在东华门参加献俘礼,大摆宴席,犒劳张永等人。
君臣多日不见,倍感亲切,明武宗、张永两个边喝边唠,渐至深夜。
刘瑾一旁陪得厌烦,起身告退,殿中只留下张永与皇帝二人在席。事实证明,历史上,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不该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忍住不睡觉,不该上厕所的一定要忍住不去厕所,否则,重则家族性命,轻则右派帽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见刘瑾退席还家,张永立刻从怀中取出安化王的檄文,指控刘瑾激变边塞,结怨天下,阴谋不轨。
对此,明武宗起初还敷衍,说:“算了,说这个干吗,喝酒吧。”
张永连忙跪地叩诉:“离此一步,老奴再无机会生见陛下!”
武宗闻此瞿然,问:“刘瑾想干什么?”
张永答:“他想取天下。”
武宗当时喝得很高,摇头一笑:“天下任他取罢了。”
张永大声疾呼:“刘瑾取天下,置陛下于何地!”
听此言,明武宗稍稍酒醒,方允其奏。张永完全依据杨一清教诲,马上派禁兵连夜逮捕刘瑾。
刘瑾正在熟睡,宫廷禁卫军撞门而入,刘瑾惊起。军将也不多说,命令把刘瑾立刻受逮入狱。
刘瑾倒不是特别惊惶,问:“皇上在哪里?”
军将回答:“在豹房。”(其实是和张永在一起)刘瑾对家人说:“这事真是太可疑!”
但有诏逮人,他不得不从。
转日,众臣上朝,不见了大太监刘瑾,交头结耳,似乎知道了他已经“出事”,但没什么人敢声张。
京城内情势也很紧张,巡逻士兵大批大批骑马上街,交驰于道,严防刘瑾党羽生变。
起初,明武宗并没想杀刘瑾,毕竟多年老伴当,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也有疲劳。
听说要把自己发配凤阳,刘瑾写信向明武宗哀乞,说自己被捕时没穿什么衣服,想让家人回家捎两件衣服给自己,以此试探皇上意思。
明武宗见帖,顿起怜意,命人交还刘瑾故衣百件。刘瑾得意,对看望的家人说:“我仍不失为一富太监矣。”
张永知道这件事,心内大惧,知道不马上重办刘瑾,哪天皇上“回心转意”,刘公公又会卷土重来要自己的命。
于是,张永下令有司以最快速度对刘瑾家宅进行抄搜。结果,“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白银)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二百六十二束,金汤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
清单送上,这些骇人听闻的财物,并未让明武宗感到愤怒。让他勃然大怒的,是看到下列抄家搜得的东西:盔甲三千,衣甲千余,弓弩五百。
最终要刘瑾性命的,是搜得平日刘瑾在宫中陪侍皇帝时的一把扇子。这把扇子,让明武宗惊怒异常:扇骨内藏锋利匕首二枚!
“这王八蛋果真要造反啊!”武宗皇帝拍案顿喝。于是,他下令锦衣卫、法司把刘瑾押至午门,命朝臣廷讯。
刘瑾仍大大咧咧不在乎。在午门跪定,听闻给事中李宪也弹劾自己,他笑了,大声说:“李宪出自我门下,他也来弹劾我!”
刑部尚书刘璟素怕刘公公得紧,此时也噤口不敢开言。
见百官呆呆沉默,泥塑木偶一般,刘瑾更来了精神,大言道:“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审我?”众人闻言屏息。
此时,驸马都尉蔡震上前,扬手给了刘瑾一个嘴巴,怒喝道:“我乃国戚,不出汝门,待我审汝!”
此时,内廷又有武宗旨意传出,“打四十”。于是,五棍一换打,八名大汉轮打,一顿杀威棒,终于打消了刘瑾的嚣张气焰。
蔡震问:“为何家中藏甲?”
刘瑾:“用来保卫皇上。”
蔡震大喝:“藏甲于自己家中,如何保卫皇上!”
刘瑾语塞。这时,又有官员上前宣读抄家所得禁物,刘瑾知道事已败露,只得承招。
由于又挨打又挨夹棍,最后画押时,刘公公连笔也拿不住,揉手半天,才颤巍巍画成一个十字,算是画招认罪。
自供状呈上,武宗皇帝表示不用复审,下诏对刘谨处以凌迟之刑。
至于刘瑾受刑挨剐的详情,正史皆略,但当时监斩官张文麟为刑部河南主事。此人文人出身,退休后写书,详详细细记录了刘公公被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经过:(刘瑾)凌迟刀数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不知是怎样“科学”计算出的如此刀数),每十刀,一歇一吆喝(类似卖肉表演),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先剐零头,后来好计数)。(所剐之肉)如大指甲片(大小),在胸膛左右起,初动刀则有血流寸许,再动刀则无血矣(刀少,血易凝结)。(旁)人言,犯人受惊,血俱入小腹小腿肚,剐毕开膛,则血皆从此出(不知是否合医理)。至晚,押瑾至顺天府宛平县寄监,释缚数刻,瑾尚能食粥两碗(保留元气,留待慢慢剐),反贼乃如此。次日,则押至东角头(第一日在西角头)。先日,瑾受刑,颇言内事(泄露国家机密,骂领导人),以麻核桃塞口,数十刀气绝……奉圣旨,刘瑾凌迟数日剉尸免枭首……,剉尸,当胸一大斧,胸去数丈。
张文麟目见耳闻,当可足信。但就是凌迟数与天数含混,他笔记中只记录凌迟当日和次日,依理应凌迟三天。第一天剐了三百五十七刀,而他描写次日时,“数十刀气绝”,不知是如何凑算成律定的“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可能是漏记,也可能行刑记数另有讲究。
但有一点非常可信:刘公公以近六十之年受剐,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但想想他从前害死那么多人,四位朝中御史犯小过也被他凌迟,就觉得这也真是上天有眼,罪有应得。
行刑之时,昔日受害家属“争买其肉啖之,有以一钱易一脔者”。生吃仇人肉,也算替亲人报仇了。刘公公日日山珍海味,身上之肉味道应该不算质量太差。
刘瑾不仅是一人被杀,其亲属,包括有“天子之相”的刘二汉,一共二十五人,皆被斩首示众。好在他哥哥刘景祥死的是时候,否则也被从家中拖入闹市砍头。
至于刘瑾党羽,前大学士焦芳、刘宇以及现任户部尚书刘玑等人,皆被削籍为民。只有张彩最倒霉,他在刘瑾败后被逮入狱,严刑拷打。
张彩大呼冤枉,狱中上疏,指斥阁臣李东阳等人也阿附刘瑾。
此时,张永大公公非常有定力,对众臣讲:“刘瑾用事时,我们这些人都不敢言声,甭说两班官员了!”言外之意,是保护李东阳。
锦衣狱内吏卒希旨,对张彩夹棍、脑箍、灌鼻、钉指、“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一齐用上,老美男子没几天就被折磨死,仍被“剉尸市中”。
诛杀刘瑾后,根据廷臣所奏,把刘瑾变易的“成宪”尽数更回,共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禁令各地镇守太监干预地方刑名政事,并罢内行厂与西厂。日后,特务机构之一的西厂未再重设。
这时候,明武宗已经是二十岁小伙子,不再是事事依赖太监玩伴的少年人。此后十年,他沉浸在“豹房”的天地一家春淫乐与四处巡游的玩乐中,诱导他失德的不再是内廷公公,而是外镇军官江彬一类人。
“阁臣自(刘)瑾党败后,所用亦非甚不肖,时士大夫风气未坏,特资擢用,所得亦多正人,而帝(武宗)之不可与为善,则童昏其本质也。”(孟森语)刘瑾乱政,确实引起社会动乱。他被杀两个月后,河北地区就有刘六、刘七起事;四川保宁刘烈率众造反进攻陕西,不久廖麻子等人也自称“扫地王”,众达十余万,肆掠陕西、湖广等地;江西方面,也陆续有王钰五、汪澄仁、何积钦等人造反。可幸的是,明朝刘晖、王守仁、彭泽等人善战善抚,几年内陆续平乱,没对明朝政府造成伤筋动骨之患。
现在,该交待一下诛杀刘瑾的主策划杨一清和张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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