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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许圉师的话语,杨德裔板着脸道:“下官是担心李义府行事过了线,搅得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漕运毁了。”
杨德裔是一个办事很得力的人,但要说为人……还算是刚直,就是太顾全大局了。
一个既要刚直又要顾全大局的人,怎么想都是矛盾的,可这两种特点偏偏都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许圉师回到官衙,又要面对桌案上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卷宗。
新设立的赋税之策制定也送到了洛阳,在洛阳刺史高季辅的安排下由一队队的官兵送去各地。
衡水河边,李义府站在河岸的仓库前,这里还有几艘小船停在这里,它们不是用来运送货物的大船,而是用来打渔的小船。
坐在岸边,李义府正在听着几个渔夫的议论,他们讲的是黄河出海口,说的是最近渤海与莱州的事。
在他们讲述中,莱州各地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莱州的渔民在黄河的出海口,捕到了大量的鱼虾。
李义府听着这些话语,站起身离开这里,来到了衡水河岸边的一处学馆。
这里是文学馆设立的学馆,也是长安文学馆的一部分,当初魏王主持运河修缮,便在运河沿岸设立的这些学馆。
其实魏王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在建设漕运时期开设学馆是最好的,顺带手的事,也不再另外招收人手,因此在建设漕运时,在一个个河岸边,也就有了文学馆。
李义府走到一处文学馆,在这里还有十余个学子在读书。
谁都会有些私心,但从文学馆也参与支教来讲,这些事都算不得什么。
相较于魏王,吴王则没有些许的私心,全心全意地都在建设漕运。
李义府走入这处文学馆,打量着这里的陈设。
当即就有学子上前来询问。
得知李义府的御史身份,这里的学子也没再多问,而是纷纷让开。
这座文学馆并不大,前堂像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这里还有一个后院。
“禀御史,对门就是崇文馆了。”
说着话,这个穿着一身青衫的学子推开后院门,就见到了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一堵高墙,那就是崇文馆的高墙,还能听到墙后的朗朗读书声,所读的就是郑公当年留下来的语录,在如今的支教规矩下,这是孩子们蒙学时期必须要背诵的。
“你们不去崇文馆读书吗?”
那学子回道:“经常去,但时常会有人留下来看守文学馆,我们文学馆与崇文馆经常走动,也一起听课,除了自备餐食,不用付银钱。”
崇文馆就是如此,来听课的学子不用付多余的银钱,只要自带餐食就可以来读书了。
如今长安城的学馆是会给予每天的餐食,而且更是不要钱的。
关中几个富庶的县也是如此。
支教的耗费由朝中来承担,但在学馆中设立食肆,需要地方各县自己来开办。
李义府走在这条小巷,问道:“莱州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那学子回道:“听说了,多半是因黄河治理之后,有了成效。”
李义府打量着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子,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郭敬之。”
李义府还是很意外的,莱州的丰收有人会说这是老天赐予的福瑞,这个孩子倒是直说是黄河治理的成果。
崇文馆的学子与文学馆的学子大致都是相同的,这也是近年来治理出来的成果。
有时,两个学馆也会互相争抢学子,学子之间也会互相走动。
都是支教的,也都是教书的,只不过是学子们多了一个选择。
相较于如今有些落寞的弘文馆与四方馆,陛下倒是有过几次扩建,可还是不如文学馆与崇文馆这般扩张。
李义府问道:“你对这里的县衙可熟悉?”
“回御史,我在这里还是有不少朋友的。”
“那好,有些事,想问问。”
“这就去安排。”
派出去的不良人还没有回来,李义府也不想径直去查问地方官衙,打算先从旁人的口中查问。
乾庆十年,十一月的下旬,黄河以北的各地都飘起了大雪。
在大雪中,有一波波的乡民正在朝着运河边走去,他们相互呼喊着,还有人在传话。
“御史抓了我们的县令。”
“还抓了我们的主簿。”
“都被抓了,听说他们在漕运调度时徇私了。”
“当今陛下如此严苛,他们怎敢在漕运调度时徇私的。”一个老人家拄着拐杖正痛心疾首。
这位老人家是当年贞观年间退下来的老臣,对如今的李唐还有着别样的感情,他叫刘弘基。
陛下东征之后,便退回来养老了。
身为地方名仕,刘弘基被搀扶着来到河边,他须发皆白,被人搀扶着坐下来。
在这里有数名官吏正在被押着,跪在了地上发落。
刘弘基回头看去,又见到了一队人马而来,见到来人,他忙起身行礼,朗声道:“见过吴王!”
李恪上前扶着他,“夔公。”
夔国公刘弘基,在前隋大业年间就投奔了李唐,战宋金刚,平刘黑闼,又与宗室大将军李神通共同在北方防御突厥。
这是一位戎马半生的老国公,是李唐的开国公之一,也是凌烟阁功臣之一。
李恪道:“待恪了结此地之事,再与夔公叙旧。”
当年李恪还年少,那时在军中历练,也没少受夔公教导。
刘弘基道:“去吧,老朽就在这里坐着。”
李恪拿出一件大氅给这位老人家披上,而后快步走向河岸边。
风雪不断飘扬而下,有些许雪花挂在了刘弘基的须发上,这位老人家面带笑容地看着眼前的那几个年轻人。
这个天下终究是不一样了,刘弘基缓缓抬头,雪白的须发随风而动。
当年凋零的中原各地,如今恢复了生机,人口一年比一年多。
不论结果如何,也不论那些御史要杀多少人,刘弘基觉得只要这个世间越来越好,足矣。
大唐的律法比礼法更大,这也是自陛下登基以来清查中原各地的缘故。
刘弘基轻拍身边孩子的后脑,这是他的孙子,低声道:“这天下多好呀。”
“不好,要读书,要读很多很多书。”
刘弘基笑着道:“你要是不想读书,就去当府兵。”
那孩子又道:“现在当府兵也要读书的。”
刘弘基又大笑了起来,现在呢确实不一样了,想要在大唐当府兵都要读书。
众人停下了议论,刘弘基与诸多乡里一起看着眼前。
漕运调度是一件肥差,当初有多少商户想要借漕运便利运送货物,更有甚者,想要借漕运私买船只,从中漫天要价。
漕运建设才两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何不令人痛心。
大理寺,御史台,以及京兆府的不良人纷纷出动,五个地方的县官被带到了这位杀人御史的面前。
李义府神色平静道:“陛下建设漕运不是养你们这些虫豸的,漕运更不能养肥了你们。”
一群犯官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言语。
李恪道:“有劳了。”
李义府行礼道:“吴王,这些人会由大理寺与京兆府的人押往长安城发落。”
李恪道:“当真是抓不完的虫子。”
其实这一次会来查河运,其中也有吴王的安排,起初许圉师递交给朝中,陛下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吴王送去书信,陛下这才派自己过来。
李义府看着这些官吏一个个被押走,道:“虫子是抓不完的,这才会需要一直抓,这就是如今陛下不断增设御史台人手的缘故,如今的御史台有百余人。”
李恪道:“人不够呀。”
风雪淹没了人们的议论声,李义府陪着吴王李恪走了两步,又道:“人永远都是不够的,就需要一直抓,不断地抓,不断地查,陛下曾经与臣说过,希望以后的御史能够有更强的能力。”
“能力?”
李义府解释道:“就像是大理寺擅抓贼,我们御史也要善于抓虫,并且需要培养出善于抓虫的人,为社稷是百年之计,建设御史台也是如此。”
李恪道:“只能这样一直抓,一直查吗?”
李义府道:“我们不能让所有人都变好,即便是任用官吏,也会有不好的人,如果有些事我们都不去做,还能有谁站出来,唯有如此,”
言罢,李义府的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这里的乡民。
李恪深吸一口气,在冷空气中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其实这话也没错,如果连御史都不能依靠,人们还能相信谁。
这是最后的底线了,这天下终归没有想得这么好。
或者是这天下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更坏与更好的区别。
“忙完这里的事,你就要回去了吗?”
李义府摇头道:“还有不少事要办,到明年开春之前回不去长安。”
李恪望着漫天的大雪,“有劳你了。”
其实御史台没有缉拿职权,通常调兵马的权力也是需要在特定时候,陛下赐予的。
御史台只有查问职权,但京兆府有缉拿之权,大理寺也有缉拿之权,可一切都要御史台领头,因此御史台没有缉拿职权,只有最高的查问职权。
或许陛下也有考量,一旦御史台既有最高的查问之权,又有缉拿之权,那么御史台就会成为怪物。
权力一定要管,并且要相互制衡。
这些年在各地走动,李恪深知其中利害关系。
李义府又离开了这里,他要查的地方不会只有这里一处。
李恪亲自送别,又给皇兄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长安。
关中同样是大雪纷飞,随着一应人犯被押到,还有李恪的一封书信。
刑部尚书狄知逊走入温暖的新殿内,行礼道:“陛下,人犯处置都安排好了。”
李承乾喝着茶水道:“一共多少人?”
“回陛下,李义府查了半个月,查询账目,还有乡民举证,涉及官吏二十三名,涉及商户七十五人,其中查获银钱往来五万钱,金沙一斗,银十余斤。”
李承乾翻看着卷宗,问道:“应该还有不少吧?”
狄知逊道:“李义府还在查。”
这个时候陛下多半是生气的,为了建设漕运朝中花了不计其数的银钱,到头来这漕运就是成了那些虫豸养肥他们自己的温床。
李承乾饮下一口茶水,道:“当年朕的爷爷说过,当一个社稷在苦难中时,人们的心都在温饱上,反倒没有这么多贼寇,有时候朕在想,是不是不该让社稷这么富裕,为何这么多看似有利的事,总是会带着弊端。”
闻言,狄知逊行礼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作想,陛下为社稷,为万民从未有错,是这个世间总会有不好的人,绝非陛下之过。”
“建设漕运,疏通运河,到现在朕没有后悔过。”李承乾将手中的卷宗递还给他,又道:“朕只是觉得,有些事做得还不够。”
“臣愿为陛下效死。”
李承乾看着外面的风雪道:“不管是人头落地,还是诛三族,大抵上他们都会觉得一死了之,再一想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狄知逊颔首。
李承乾又道:“朕要建设一个十分庞大的案牍库,将中原各地的所有官吏的户籍都归入长安城。”
狄知逊疑惑道:“陛下,这……”
“朕知道这需要耗费十分庞大的人力物力,可朕有的是耐心,往后凡是朝中任命的官吏,但凡有人涉唐律,所有量刑对官吏加倍,官吏犯事加三倍起。”
“喏。”
“凡是官吏犯事革职之后记录一百年起,其族中子弟从父母辈往下数三代人不得入仕,为期三代人,为期一百年。”
陛下的话语很冷,比这个冬天还要冷。
为官,当如履薄冰,这句话真的没错,这是陛下一直以来的主张。
狄知逊站在陛下的后方,还能看到陛下锋利的目光。
“也罢,朝中诸多人都在休沐,召英公,马周,于志宁,许敬宗,褚遂良都来一趟,好好商议一番。”
听陛下又有吩咐,内侍急匆匆去吩咐。
李承乾揣着手神色又恢复如常道:“没吃吧,与朕一起午膳如何?”
狄知逊恍惚回神,道:“喏。”
“你与朕说说,李义府是怎么查的,期间有何困难,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
“无妨,朕很有兴致听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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