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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旨,自然是皇帝的临终遗言。
“将我遗旨通传各国,好叫众诸侯知晓。”皇帝垂下松垮的眼皮,声音有气无力,“我醒得太晚,如今这般光景,只盼能挽回一二……天倾覆,人无存,又何来大燕呢?”
商悯没插一句话,待他说完,敛眉道:“臣谨遵圣意,必一字不漏将您遗旨传达各国。”
到这份儿上,姬瑯终于是个皇帝的样子了。
一位广受敬重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该是什么样子,商悯没见过,她只听过、想象过。
皇帝名义上是天之子,实际上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无法做到完美无缺,个人品德上也会有些缺陷,可是在大是大非上,皇帝不能出错。
姬瑯曾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然而在今日,在人族大义上,他没做错。
连“以贤为帝”都说出来了,他是真的放下了,妥协了,了悟了。
当了十数年傀儡,他并不是对外界变化一无所觉,只是插不了手,绝望地看着一些事情发生,他丧失了心力,被折磨得精气神全无。
坐上皇位的人姓不姓姬,姬瑯已经不太在乎了,他也没法再在乎了。他最大的期望是坐上皇位的还是个人,是人就好。
“悯儿,只要你想……”姬瑯忽然期盼地望着商悯。
商悯眼眸微顿,回看姬瑯,平静地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了。
“唉……也是。我已经没什么用了,我是一个没有能力颁布命令的皇帝,一个不能使圣旨传达内外的皇帝……还需要借你的口,才能传出遗旨。”姬瑯扯扯嘴角。
商悯道:“这遗旨,本也无关紧要。信的人会信,不信的人,只怕会将此当做胡编乱造的。”
商悯知道姬瑯方才想说什么。
她现在是掌握他命脉让他有机会清醒的人,是唯一识破妖物真身冒险潜伏皇宫的人。
谁最有可能赢?谁最有可能击败谭闻秋?
是商悯,是她背后的武国。
姬瑯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姬氏后代身上,他们身在宿阳,离谭闻秋越近,就被她渗透控制得越严密。一个潜伏几十载的大妖,她会什么都没做吗?
姬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此时,商悯只需说一声她想,她甚至能让皇帝现在就秘密立诏,让他立她为继承人。
奉皇命,承天意,名正言顺。
但是这立了和没立没区别,因为没人会认这份遗诏。
“但是死人会认。”姬瑯眸光微动,“我进了皇陵地宫,魂魄归位,各位先祖自然会知晓。”
“不必,舅舅那句‘以贤为帝’已经足够了。死人如何想,我并不在意,活人如何想,确实是我需要在意的。遗诏、旨意……是活人留给活人的借口,上位者给下位者递的台阶,它可以有用,也可以没用。”商悯神情始终沉稳,没有因为姬瑯的话而生出半分贪念与急迫,“通俗来讲,即为可有可无之物。”
“我愿向
众诸侯传达舅舅遗旨,只因这遗旨是正确的有用的,是众诸侯愿意笃信的。这是舅舅给他们递的台阶,全了他们道义与名声,让他们师出有名,免受诘难,为众诸侯齐心抗妖点燃一把火。”
她想得分外清楚。
“舅舅动了立我为继承人的心思,无非是看重我身上流着的另一半血,我是武国的公主,也是母亲的孩子,如果是我,舅舅也会心安一些,对吗?可是舅舅若是真的这么做了,这样的结果却不是其他诸侯想要看到的,他们不会认,所以这没有意义。”
“仅你知我知死人知的旨意,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帮助,我不需要舅舅帮忙递这个台阶。”商悯平稳的话中充斥着底气,这种底气并不是来源于由天所启的谶言,而是来源于自身。
“因为,我就是天命,我必是天命。”
姬瑯一时愣住,随后笑笑:“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是最没有忍性的时候,我被先帝告知要立我为储君时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不是我定力强,是因我从小就是储君,这种喜悦,我没机会有。”商悯道,“王立储君和皇立储君区别不大,储君只是有了登位的资格,到底还不是君。”
姬瑯目光柔和下来,不再是君主,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真想看看那一天的到来。”
他轻轻抬手,“劳你为我费心了,悯儿,你去吧,我想在这幻境中静坐片刻,我很久很久,没能这么清醒地思考了。”
“告退。”商悯抽身而去。
幻境一刻钟,现实不过几息。
她松开钳制皇帝四肢的手和脚,放开了绑着他躯干的尾巴,最后把塞进他嘴里的奏折抽了出来。
商悯小心地抚平皇帝衣服上的褶皱,帮他把张开的嘴合拢,确保他没有任何异常。
灵窍开启,观气术下,代表蚀心蛊的红色妖气已经隐去了,她以母蛊驱使子蛊让它陷入了休眠状态。
“小满,药还没喂好吗?”胡千面的声音-->>
传进殿中。
商悯道:“喂好了,给皇帝老儿编个胡子辫玩玩,碗忘端出去了……”
她三下两下给他的胡子编成了麻花辫,胡千面进来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行吧,爱玩就玩吧,来人了给他解开。”
商悯嘿嘿一笑,正要说两句讨巧卖乖的话,突然看到胡千面眼神一变,从怀里掏出来了一面铜镜。
“这个时候联系我,想必是得手了。”胡千面脸色狂喜。
他也没避着商悯,只是在书房里面设了一个小结界,接着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对着铜镜施展法术。
“师祖,什么得手了?”商悯探头探脑要往铜镜上看。
一般来讲,有大事的时候胡千面不会主动告诉她,但是也没有避讳她。
胡千面实在太信任白小满,不告诉白小满,不是觉得他身份不够,而是觉得他不懂道理。
对于商悯来说,这个试探的度有些难把握。她不知道对于某些事她到底该不该追问,所以就尽力维持
并强化自己缺心眼的人设,经常说一些不经大脑的话。
这样就算追问,胡千面也不会起疑。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好好听着就行。”胡千面把商悯搡到一边,清了清嗓子。
光滑的镜面泛起了涟漪,苏归模糊的面孔出现在上面。
他没任何废话,单刀直入:“谭军突袭大营,商悯在大营遇袭前后失踪了。”
胡千面听此噩耗,脸色大变:“找着了吗?”
话刚一说出来,他就发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要是找到了,就没有这次禀报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前后失踪?”他脸拉老长,心里盘算待会儿怎么去回禀谭闻秋,“是之前还是之后,是不是谭军干的!”
“昨日遇袭之前人就已经不见了,还没来得及寻找,就起了沙尘暴,谭军骆驼兵来袭,毁掉了我们的水车,我击退谭军,事后也未找到商悯。”苏归道。
“昨日!”胡千面简直暴跳如雷,整张脸都扭曲了,“昨日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
苏归语气也冷了下来,“一天一夜都在行军,水车被毁,燕军既要尽快赶到前线战场,又要折返取水,路上还要防备谭军骚扰突袭……众目睽睽之下,我根本没有机会取出铜镜禀报此事,此时扎营休息,我才能拿出铜镜。”
胡千面眼神连变,几乎把怀疑显露在了明面里。
他有意诈苏归:“怎么这么巧,你刚要对她用蚀心蛊,她就没了?”
苏归道:“不知。”
胡千面一向自诩聪明,当即就想出了两套合理的解释。
一是苏归有意放商悯一马。
他有这个心思,也有这个动机。
二是武国察觉宿阳有妖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联络到了商悯,不让她当质子了。
“苏大人……你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一个黄毛丫头,在你眼皮子底下溜了。”胡千面脸颊都在抽抽,被气得了,“你今日所言,我会一字一句,据实禀报殿下,攻谭在即,苏大人安心领兵吧。”
他没资格处置苏归,就放了个狠话。
责罚是会有的,但肯定不会在现在就降下责罚,不然苏归怎么打仗?
胡千面头晕目眩,看着手上的铜镜,抬手欲砸,最后生生忍了下来,咬牙切齿地把铜镜收好。
“师祖,您消消气。”商悯很有眼色地凑过去给他捏肩膀,“不要因为这个苏归气坏了。”
“我倒也想不气……可是我一想到这小子被殿下倚重还不知好歹,我就气上加气。”胡千面拍拍商悯的手,“好小满,你以后可要好好听殿下的话,别学苏归的做派,让殿下失望。”
“我一向听话呀,听师傅师祖和姐姐们的,更听殿下的。”商悯道,“殿下身体本来就不好,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
“师祖也在担心这个。”胡千面起身,颓丧道,“可恨我不能多为殿下分忧……这事,终究还是不能不去禀明殿下。我去去就回,你留下。”
他背着手,愁眉苦脸地走了。
商悯目送他远去,而后返回殿中,暗自模仿了一下胡千面掐诀勾画结界时的手势,然后摇头,走到皇帝身侧,自言自语:“这段时间真是够忙,不过也快忙完了。”
一日时间,转瞬即逝。
第二日,天不亮,皇宫里里外外就忙活了起来。
皇帝在胡千面和小蛮的亲自服侍下换上了最隆重的朝服,佩戴上紫金冠冕、白玉龙纹腰带。
商悯也终于第二次见到了谭闻秋。
她一改先前年轻的模样,白发苍苍,颤巍巍地行来,也是一身华服。
皇帝与皇后并肩而行,一路行至皇宫大殿。
那里,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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