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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镇长指挥村民将郭老头匆匆地埋葬了,竖起了一个大坟包,也没有立碑,只是在坟前撒了些黄纸钱,时至中午,人们纷纷扛着锄头铁锨离去了。
“妮子,我们回家了。”郭镇长对长跪在坟前的妮子说道。
“我要在这里陪爷爷。”妮子回答道。
“算了,有财,不要管她了,那边大家还等着你开酒席呢。”那个一脸横肉的中年女人拽着镇长的胳膊说道。
她是郭镇长的老婆,抬棺材出村的时候,邻居大婶悄悄地告诉妮子说,就是她家收养了妮子。
坟墓前只剩下了妮子一个人了,她蹲在地上一张张地捡起散落的纸钱,凑在蜡烛上点燃,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默默地烧着,心中感到了有种莫名的恐惧,爷爷,妮子好怕……
黄昏了,冰冷的山风顺着山谷吹来,其中隐约听见有野狼的嚎叫声。妮子浑身发抖,嘴唇青紫,已经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她最后给爷爷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着:“爷爷,妮子明天再来陪你。”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去。
镇东的老槐树下,散落着一些红色的炮仗纸皮,空气中闻得见淡淡的火药味儿。自家的老宅门前人影晃动,刚迈进门槛,一股炖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房和东西厢房内灯光绰绰,酒气熏天,碰杯声、划拳声不绝于耳。
“妮子,你怎么才回来?”厨房门后突然闪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娘,正是镇长老婆。
妮子呆呆地望着屋子里的人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到厨房里去洗碗?”镇长老婆厉声训斥道。
“这……这是我的家呀。”妮子哆哆嗦嗦地疑问道。
“打今天起,就是郭镇长的家了,我们好心收养你,你可要听话懂规矩,听见了么?”那女人上前揪住妮子的胳膊,硬是把她拽进了厨房里。
厨房内已经换上了大灯泡,明亮耀眼,妮子眯着眼睛望去,有帮厨的师傅正在翻动着马勺,肉香气阵阵袭来,已经多久没有吃肉了……妮子想不起来。
地面上撂着两只大水桶,里面已经浸泡了满满的碗碟和数不清的筷子,水面上飘着一层脏兮兮的油花。
“妮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洗呀,下一桌还等着用呢。”镇长老婆板起了面孔,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妮子眼噙着泪花,伸手到了桶里,皮肤随即变得油腻腻的。
“啪嚓”一声脆响,她拿捏不住,一只八寸大盘子摔在了地面上,裂成了碎片。
“你这个死妮子,连个盘子都拿不住,你不要吃饭了!”镇长老婆暴跳如雷,大声叫骂道。
“住口!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妮子呢?再怎么说,她也是我们的养女嘛,今天乔迁之喜,别把孩子弄得哭哭啼啼的,败兴。”郭镇长出现在了门口,皱了皱眉头,生气地责备道。
“妮子打烂了盘子,我看她是有意的。”镇长老婆分辩道。
“我不是有意的……”妮子委屈的掉下了眼泪。
“好好,别哭啦,你还没有吃饭吧?老王,”郭镇长招唿烧菜的师傅,“你给妮子盛碗饭,多加几块肉。”
妮子止住了哭泣,眼巴巴地看着王师傅拎着勺子在锅里舀了几块红扑扑、颤微微的五花肉放进了碗里,遂以感激的目光瞥了一眼郭镇长……
第一部 风陵偈语 第十五章
妮子端着碗,躲到了柴房里面去吃,那里拴着家里养着的那只老黑狗,它的名字叫大黑,已经跛了一条腿,是被镇长给关起来的,说是怕吓着大乖和二乖,他俩是镇长的两个儿子。
大黑大概知道了老主人死了,两眼发呆,无精打采的匍匐在地上,嗓子头不时的“呜呜”低鸣着。
妮子夹出两块香喷喷的肥肉来,堆在大黑的嘴边,可是它连瞅都不瞅一眼。
“唉,大黑,妮子也难受,可是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了力气,明天就不能去陪爷爷了……你吃吧,明天带你一起去上坟。”妮子安慰着老黑狗。
大黑仿佛听懂了小主人的意思,伸出舌头将肉卷进了嘴里,嚼都没嚼一下便直接吞落到了肚子里。
“你等着,”妮子看见大黑肯吃东西了,于是把碗筷一放,说道,“我再去给你弄点骨头来。”说罢,拿着畚箕推门出了柴房。
她先来到了东西厢房内,几张桌子上早已是杯盘狼藉,几个醉醺醺的汉子仍在划着拳,嘴里“五魁首呀六六六”的喊个不停。桌子和地上丢弃着一些啃剩下的猪骨头,妮子很快就装满了一畚箕,赶紧端着跑回了柴房,堆在了大黑的面前。
“吃吧,咱家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妮子对大黑说着,一面端起了自己的饭碗。
“妮子,吃饱了赶紧过来干活。”庭院里传来镇长老婆的喊叫声。
“唉……”妮子赶紧扒拉几口,将碗里的饭菜吃完,回头望了一眼大黑,匆匆的推门出去了。
干完厨房里的活已经是深夜了,妮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正房,她一直是跟爷爷睡在一起的。
“妮子,从今天起,你去睡西厢房,郭老头的床和被褥已经搬过去了。”镇长老婆趴在卧室内一张崭新的大床上说道,戴眼镜的郭镇长正在给她“咚咚”的捶着后背。
“妮子呀,正房我和你养母睡,东厢房给大乖二乖睡,你一个人睡整间西厢房也不错嘛,”郭镇长嘿嘿笑了笑,随即柔声说道,“从今以后,你要喊我们叫爹和娘,明白吗?”
妮子默不作声,扭头便出了房门,含着眼泪朝西厢房走去。
“你看看,这死丫头太不懂礼貌了,非得好好教训一番不可。”屋子里传来镇长老婆的斥责声。
“算啦,等过两天她习惯了,自然就会叫的。”这是镇长的劝慰声。
“哗哗……”东厢房门口突然出现水流的声响。
妮子回头一看,镇长的儿子大乖和二乖褪下了裤子,正站在屋檐下撒尿……
妮子一头冲进西厢房,扑倒在了床上,“爷爷……”失声恸哭了起来。
夜深了,妮子坐在床上,轻轻的解开了当年伴随着她来到风陵渡的那个包袱,摊在了面前。
那块黄色丝质方巾上面的血红色大跳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的诡异,两根短粗的触角,嘴巴上长着一个尖利的口器,腹部是一节节的,两条后腿强壮而有力。肥壮的身体上还有许多倒生的硬毛,令人皮肤一阵麻酥酥的。
自己的襁褓之中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呢?
她又拿起了那只小琉璃瓶,瓶口有黑灰色的铅封,瓶子表面是一副彩绘,画的是一座海上宫殿,蓝色的大海,黄色的城堡,尖尖的金顶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树下有一个大胡子老人在盘腿打坐,工笔细腻,十分的逼真。
妮子轻轻的摇了摇瓶子,隐约的感觉到里面好像有物体在晃动。
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呢?妮子好奇的想着,可是她又不敢冒然的打开封口。
爷爷曾经讲过一个渔夫与魔鬼的故事,说的是渔夫在海里撒网,捞上来一个封口的瓶子,他好奇的将其开启,结果跑出来一个魔鬼,把渔夫吓个半死。后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哄骗魔鬼又重新钻回了瓶子里,渔夫赶紧把瓶封盖上,扔进了大海的深处。
妮子轻轻的放下琉璃瓶,又拿起了爷爷从不离手的那枚黄铜顶针,“风铃寺……顶针……”她的耳边响起爷爷临终时的呓语,爷爷……你想告诉妮子什么呢?
“喔喔……”村里不知谁家的公鸡在啼鸣,鸡叫头遍已经夜深,妮子打了个哈欠,抱着包袱合衣睡下了。
黎明时分,妮子做了个梦,梦见了琉璃瓶上的那座城堡,宫殿的大门前,有一个缠头赤脚的大胡子老头,将自己交给了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然后说了些离奇古怪的语言,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之后那个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走了很远很远……
“天亮了,妮子起来生火啦。”一个女人嘶哑的喊叫声,惊醒了妮子的怪梦。
妮子赶紧爬下了床,将那个大包袱用力的塞进了床底下,然后推门出去。
“赶紧到厨房噼柴烧火去,大乖二乖还要吃了饭上学去呢。”镇长老婆衣衫不整的站在正房门口大声说着。
妮子低着头朝厨房走去,她心中想着赶紧生火热饭,今天还要带着大黑去给爷爷上坟呢。
昨夜还留有不少的残羹剩菜,妮子也不管甜酸苦辣,将它们统统的倒在了大铁锅里,然后生起了火,“咕嘟嘟”的煮了起来。
“妮子,你这是煮的什么菜,这么难吃?”镇长老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凶巴巴地说道。
“我和爷爷每次有剩菜时都是倒在一起热的……”妮子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糟蹋这些好东西了……猪脑!”镇长老婆兀自忿忿不已。
“哎,将就吃吧,今天有富复员回来,我们可要好好的庆祝一下了。”郭镇长一面吃着饭,一面说道。
“你打算让他住在咱家里?”女人眉毛扬起问道。
“这个……我弟弟是自卫反击战的功臣,工作安排是风陵渡镇的公安特派员,每月工资开现钱,还有残废补助金。”郭镇长陪着笑脸回答着。
“咳……”女人被一根鱼刺卡住了,脸憋得通红,郭镇长紧忙起身,手指头伸进她的嘴里去拔,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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