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已经在梦里连续呆了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所以梦境的时间是能够由岛村瞳来控制的吗，还是依据她的情绪变化而不可控？如果是前者，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细思极恐，但如果思得再细一点，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对于岛村瞳而言，与其在乡间别墅的聚会里遭受折磨，绝对是梦里更加过瘾的。

    每个女孩子的内心都潜藏着充盈的独占欲，就连小瞳这看似软糯的女孩也不例外。

    清悠选择乘坐列车前往选定的小城……一是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二是拖时间。

    可以趁着这段路上的行程，观察岛村瞳的反应。

    如果到了地方梦境还没有结束，那么几乎整个给小瞳庆生的过程，都将被睡梦占据，这太可怕了，证明岛村瞳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极端。

    即便是素来对岛村瞳抱有好感的清悠，此时也感到毛骨悚然，黏腻而漫长的梦境，代表着的，是一种极其阴暗而本质上和清悠前世遇到的那些女孩没什么差别的境地。

    所谓“细思极恐”，莫过于是，清悠仍旧维持着温柔平和的表面，内心却悄然开始变质。

    原本清悠对小瞳的迷恋，便是一种基于对澄澈的小动物般的渴望，现如今揭露岛村瞳的真面目，却有种遭到背刺的感觉。

    关键是，人还在小瞳的梦里，还不敢在她的面前暴露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凡事要往最坏处想……万一，被岛村瞳彻底困在梦境里了，怎么办？

    像她这样心思沉重的女孩子，干出这种魔怔的事情，好像并不奇怪。

    “只吃一碗泡面没问题吧？”

    正午，日光灼热，清悠端着两个接好热水的杯面，穿过列车狭窄的过道，来到小桌板前。

    岛村瞳小心翼翼地，有点畏畏缩缩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玻璃，失焦的眼神似乎在发呆，直到清悠出现在面前，才骤然回过神来，笑得勉强。

    “唔，前辈，谢谢……”

    “太客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叫前辈呢。”

    清悠揉揉岛村瞳的脑袋，说起来，这个动作从高中时期开始，就出现过，那时候清悠揉小瞳的头，是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现在，却是不由自主地手腕发抖。

    演戏很折磨，尤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工的戏，生怕被岛村瞳看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势必要将每一分每一毫，一切的动作、表情、语言，都不能出差错。

    该死，怎么又活成这般德行了……

    强行熬过了火车的旅途，从火车站出来，清悠正准备打个车，几辆黑色行政轿车组成的车队，从道路的尽头冲出来，迅速地将两人围住。

    当那双黑丝裤袜包裹的长腿，从后面座位迈出来，清悠心里咯噔一下。

    很好，还是追来了……

    “没想到吧，清悠君，是不是很意外？嗯？见到我很意外是吧，还有你啊，亲爱的小瞳。”

    “唔……爱璃……”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爱璃面如寒霜，走过来将岛村瞳推开，站在清悠的面前直勾勾盯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清悠的错觉，此时的爱璃，眼神比清悠想象中要平静，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一种认命了之后对命运完全不再期待的疏离感。

    “说实话，清悠君，我现在很想把你……”爱璃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做不到，这里不是我能够为所欲为的地方，如果你做这一切的最终目标是逃离我的身边，你赢啦。”

    “……”看着爱璃的惨笑，清悠有点动容，但是他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表现出任何留恋的情绪。

    这场梦，本质上还是岛村瞳对他的测试，至于NPC爱璃？

    并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

    于是清悠抬起眼睛，理直气壮起来了：“既然如此，那你还找过来做什么？”

    “原本想自己来的，可是父亲不放心，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放心，终究还是安排了这么大的排场……”爱璃撇撇嘴，周围那些跟随而来的、显然是属于财团员工的黑衣人们，纷纷露出尴尬的表情。

    爱璃没有为难他们，无力地摆摆手让他们散开，握住清悠的手，很认真地恳求道：“清悠君，我想和你聊聊，单独。就在车里。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就好了，可以吗，小瞳？”

    怎么突然来询问咱的意见……岛村瞳有些意外，唔，还以为这场戏她注定完全是配角了，爱璃应该不在乎她才对的吧。

    “嗯，可以的。”岛村瞳仍旧是那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提起濒临决战的紧张。

    来了。

    成败在此一举。

    梦境设置，加上入梦后的微调，岛村瞳将他们的行程信息透露给爱璃，可以说是她故意一手促成了现在的局面，她想要知道，前辈，面对大小姐放低姿态的、最后的挽留，会不会有动容。

    这是她对前辈的最后一次考验了，呜呜，前辈，只要你在这儿拒绝了大小姐，咱就心里有底了，就会乖乖地继续等待美好的现实降临。

    欧捏该！！

    会谈比岛村瞳想象中结束得要快得多。

    还真是几分钟……很快，清悠从车里走出来，朝着车窗挥挥手。

    车队扬长而去，就像它们来的时候那样突然，路过的人们瞧着这阵势，不明所以，权当做是拍摄短视频了。

    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很多，大多数本质上与自己毫无关系，猎奇结束之后很快便会回归自己的生活正轨。

    “前辈和她说什么啦？”岛村瞳眼巴巴地问，像是在等待期末成绩揭晓的小学生。

    “斩断情丝罢了。她问我，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她，我说是啊，否则为什么要离开岛国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清悠依旧是那一脸标志性的无所谓，就像无数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在千早学园的办公室里品着冰咖啡，听到岛村瞳念叨一些从新闻里听来的、关于婚姻或者恋爱的腌臜，清悠会用那种略带讥讽的过来人的语气锐评。

    差不多就是那种程度的无情吧。

    居然能做到对大小姐如此绝情，不愧是前辈呢，既然这样，那她就放心啦。

    嘻嘻。

    ……

    别墅里。

    清悠睁开眼睛，思维短暂地停滞了大概一分钟。

    哈。

    这就是超长清醒梦所带来的副作用吗？恍若隔世的感觉，以及莫名奇妙的沮丧感……虽不强烈，却是客观存在的沮丧。

    啊，如果梦再长一点，恐怕真有可能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吧。

    并且清悠这段梦境，全程都出在心理防备十分严密的状态，毕竟需要演，需要让岛村瞳彻底地打消疑心。

    细腻敏感的姑娘，疑心病都很重的。

    念及此，清悠的脸上忍不住泛起苦涩。

    就好像自己推了好多年的偶像，突然爆出奇怪的丑闻。

    岛村瞳在他认知中的改变，同样让清悠心中有种落空的感觉。

    好吧，果然他还是太盲目乐观了，哪有什么纯洁的真善美呢，人为情所困，说到底最终都会变得面目可憎，爱情就是会让人不知不觉逐渐腐烂的东西。

    本以为和小瞳之间，可以发展清新一点的情感，普通的温和的随着日子如同水流般缓缓流淌的，最后却发现终究还是套路。

    糟糕。

    PTSD又要犯了……

    清悠揉了揉酸痛的脑壳，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镜头里的画面并没有经过任何形式的美颜，然而画面中俊朗的帅脸，却有着无法忽视的病态苍白。

    小脸发白、呼吸急促、心跳紊乱、头痛欲裂……

    回来了，都回来了。

    前世的经历培养出的PTSD，完全一致的症状，全都出现在清悠的身上。

    实在是最近姑娘们一个个的，都在上分，饶是清悠自认为道心已经足够坚固，还是触发了前世最不愿意翻开的那部分记忆！

    正在清悠愣神的时候，手机画面的一角，爱璃突然探头，面无表情。

    吓得清悠扔掉手机，甚至失去平衡滚下了床。

    “嘶……哈哈，你醒了啊，大小姐。”

    “是的，我醒了。”

    爱璃嘴唇翕动，微微摇头，又点头，仿佛在与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另一个自己虚空交流，似乎碎碎念了些什么，然后莫名冲着清悠唐笑。

    “……”不是，姐们。

    到底要闹哪样啊？

    以爱璃的风格，不是应该醒来之后，惊讶于自己为什么睡了这么久，然后开始查百科刷论坛，顺便给公司的下属们布置一百个调查任务？

    顺便再揪着清悠诋毁一下自家的两位闺蜜，探讨一下是不是她们搞的鬼……好吧，这次还真是岛村瞳搞的鬼，问题在于，爱璃她应该对此完全不知情……吧？

    “好饿，去做点吃的吧，清悠君。”爱璃抓起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消息，摆摆手差遣清悠去忙碌。

    清悠勉强笑了笑，抬起沉重的双腿，走出爱璃的卧室。

    客厅里，绫乃正在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一副已经准备好要走的样子。

    “早安……啊不，晚安。”清悠笑了笑，“大伙都睡挺久啊，看来这乡下的环境是安逸，有助于睡眠。”

    “你家大小姐呢？”

    “还在屋里，似乎没有下床的意思……你吃晚饭再走？”

    “不了。小瞳有事先走了，我也要回公司加班，新鲜出炉的任务，有个实习生和正社员起了冲突，我作为实习带教得去处理一下。”

    绫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狭长的眼眸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放松的情绪。

    “清悠君。”

    “嗯？”

    “其实我很佩服爱璃，她……真的很重感情。只是吓唬吓唬我，没有对我进行严肃的报复，说真的，换位思考的话我做不到，所以，我也决定变得温情一点。”

    “怎么个温情法？”

    “约束自我的行为，考虑爱璃的感受，嗯……简单来说就是试着做一个乖孩子吧。清悠君，会鼓励我的，对嘛？”

    别说。

    清悠很少见到绫乃如此认真而纯粹的模样，人一旦褪去了玩世不恭的外壳，内核往往很脆弱的，那么，如果她愿意抛弃过往的习惯，为了迎合你的喜好去做一个乖孩子，当然是值得鼓励的。

    “那我就期待一下了。”

    “敬请期待！”

    绫乃朝着清悠敬礼，拎起背包走出别墅的大门。

    太好了，至少画板恶魔看起来是在往理性的方向发展……清悠不由得有些唏嘘，话说回来，最初他觉得绫乃是闺蜜团体里最为抽象的一位，然而谁能想到，现在大伙都癫了，反倒是她看起来相对正常，这就是修罗场相对论吗？

    清悠无奈地笑笑，转身回眸，笑容凝固在唇角。

    爱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清悠身后的墙边，靠着墙低头操作手机，哒哒哒，消息发得老快了。

    “愣着干嘛，去做饭。”

    “啊……你是哪里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清悠君，去做饭，我饿了。”

    不对。

    爱璃的语气，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冷硬。

    这完全不像是起床气，起床气是那种很表层的情绪，尤其爱璃还是个缺乏情感体验的女孩子，总之就是凭经验看上去就很好哄，然而现在的爱璃，有一种拒绝与清悠互动的气质。

    清悠尝试着上前抱一抱她，却被爱璃躲开。

    “去做饭。”

    “大小姐……”

    “我叫你去做饭没听懂吗？！”

    “……好的喵。”

    清悠瑟瑟发抖。

    该说，爱璃发脾气还是有压迫感。

    怎样的晚饭才能有助于平息怒火呢？清悠翻了翻冰箱，决定做个香煎三文鱼和奶油蘑菇汤，与蘑菇有关的汤菜，爱璃其实都蛮喜欢的。

    丰富的碳水与脂肪，能够带给人充足的幸福感。

    清悠遵照着哄爱璃的经验，动手做饭，做着做着，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以爱璃最近的精神状态，刚刚吼了他，应该等到火气消了很快就回到清悠身边，说点软话才是，即使要傲娇，也是得主动来找他说话的。

    可是，厨房门口，并没有爱璃探头。

    清悠就这样忐忑地做了一餐晚饭。

    吃饭的时候气氛也是很吊诡，爱璃闷头慢慢地享用没事，没有挑起任何话题，空荡荡的别墅里，此时仅剩下她和清悠二人，安静得可怕。

    刀叉与瓷盘碰撞的声音，简直是一种缓慢的酷刑。

    清悠的躯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PTSD反应……

    “怎么，吃个饭抖成这样，刚刚离开我的闺蜜们，就开始想她们啦？”爱璃停下刀叉，咀嚼着喷香的三文鱼。

    “别闹，我只是……好像有点感冒……”清悠连忙扯开话题，“度假算是结束了吧？明天打算做什么。”

    “还能有什么打算呀，我的工作不都是爸爸安排的么，倒是你呀，清悠君，你的计划可是好周密呢，从xx机场落地，再乘坐火车抵达xx……多么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呀，确实适合与你心爱的姑娘一起，生活一辈子呢，清悠君。”

    “……”

    清悠的眼睛瞪得贼圆。

    长达几十秒的大脑宕机之后，他的脑袋里仅仅剩下一个念头：

    阿米诺斯么么哒！

    “谢谢你在那儿，推心置腹地回答我的问题，清悠君。”爱璃站起身来，到清悠的身后，双手轻轻落在他的肩头，“既然无法得到你的喜欢，不如，趁着你还没有逃走，牢牢地把你握在手中，永远~永远~”

    奇异的熏香味道，从四面八方飘来。

    意识逐渐模糊的清悠，昏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爱璃的叹息。

    “这一次，任凭你如何花言巧语，我都不会把你放出来了，清悠君。你不需要喜欢我，你只需要乖乖地、做我的小宠物，承受我的喜欢就好啦，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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