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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沉默着,有马忠康也不急,抬头开始打量起殿中装潢,不管来几次,这里都让人感觉和外面的城下町像是两个世界。
殿中装潢华丽精美,倒不是地板镶金梁柱嵌玉的那种爆发户作态,只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着力于细微处的装饰让人心惊,落着狩野永德落款的屏风——这位曾是织田家的御用画家。
看起来朴素的金丝楠木梁柱,如镜面般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东西墙有着数量众多的窗棂,从南蛮那里买来的玻璃嵌在窗户上,此时正是晴天,再加上天守阁本来地势就高,推开窗户便有着明亮的光线伴着凉爽干燥的和风充斥大殿。
大殿面积不小,即便白天,借着阳光也没法完全照亮,因而造型精美的灯盏上点着不少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的无烟油灯,燃烧起来没有气味,光芒晕黄温和。
如果平日里坐在这里,有侍女服饰着饮茶赏舞大概是别有一番滋味,只是此时外面混乱的喊杀和惨叫声却打破了这一本该恬静的氛围。
不知多少臣民挨饿才换来的这些。
有马忠康心中感慨,他总是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一直想回到这里,但等待了很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自然要好好品味心中浮现而出的各种情绪。
城主朽木秀政被他这么一问,本来起初略有慌乱,但见有马忠康没有直接拔刀冲上来而是坐下来欣赏大殿,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他搞不好是在欣赏即将得手一切,神色又阴沉下来,声音严肃且含着怒意,身体前倾。
“有马大人,你要我给你解释?”
“我还要你给我解释解释,那些冲进天守阁的武士是怎么回事?斩杀同僚的叛逆到底是在为谁效忠?”
“有马大人,您是要以下犯上吗?”
朽木秀政正坐在大殿首位,一连发下三道质问,气势也节节攀升,最后倒真像是无惧有马忠康,有了一城之主的威严。
有马忠康目光透过玻璃的窗户望着外面,似乎在思索什么,颇为出神,朽木秀政不敢催促,其他武士则觉得颇为屈辱,一个个怒发冲冠。
数秒后,有马忠康方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哂笑道:“你我相识多年,就不必如此作态了吧,朽木秀政。”
守护在城主身边的数名武士大怒:“无礼!”
“不得无礼!”
城主顿时满头大汗,连忙喝住他们,你们几个什么水平?平时打打山贼打出自信了是吧?
还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别人只知道有马忠康的威名,但朽木秀政可是实打实见识过他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千军辟易的姿态。
以至于不管局势多恶劣,只要他骑着马拿着大枪上阵,大军士气便能迅速回升一大截,数千大军,无论武士、足轻,纷纷高呼剑圣之名,相应的,敌军士气必然大跌,不敢与其争锋。
这场面着实在他心底留下了极为深刻的阴影,直到现在有马忠康年近七十才敢对他出手。
可眼下看来,还是小看他了,数千兵马偷袭他们几百人都没打过,甚至没在这老头身上留下点伤痕。
因而别看这老头子六七十岁了,但不说眼下自己身边只有这大小猫两三只,就算再来二十个武士也不过只是让他多砍几刀而已。
现在只希望他仅仅是有所怀疑,以自己对有马忠康的了解,若无确凿证据,应该是不会直接杀自己的。
朽木秀政咽了口唾沫,心急如焚,又不得不强装镇定:“不知道有马大人在说些什么,想必是东山正则那厮挑拨离间。”
有马忠康大笑三声:“朽木大人如何知道带兵偷袭我等的是东山正则?”
武士们纷纷挡在城主身前,朽木秀政则吓得往后一倒。
“此事蹊跷颇多,有马大人何不查明原委再做定夺?否则要是真中了关东鼠辈挑拨离间之计谋,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朽木秀政年迈的身体抖得像是筛糠,言语颠倒,以至于让人感觉有马忠康才是城主,而他是下属。
“是要查明原委,我有马忠康从不冤枉好人。”有马忠康说着,站起身来。
朽木秀政以为他要走,连忙点头。
“其余的事不若之后再商议?如今关东贼人大军压境,我城中又有武士叛乱,听闻那些武士与有马大人多位亲善,安抚他们的任务说不得要有劳有马大人。”
“义士诛杀奸佞,何来叛乱之说?”
有马忠康沉声道,锵地拔刀,大步朝着朽木秀政走去,流银般的刀身在晕黄烛光下如同梦幻一般。
“奸贼!死!”有武士怒喝着高举太刀冲上来,还没看清刀光便捂着脖子瘫倒在地上抽搐,殷红的鲜血在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晕染开。
其余武士神色一凛,互相对视一眼:“一起上!”
几人平举太刀慢慢围过去,准备乱刀把有马忠康砍死。
“杀!”
有马忠康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在感受到杀意的那一刻,左弓步斩出极有力量感的上撩。
“噗!”
备前长船国守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将两个站得比较近的武士顺滑地破甲剖腹,速度极快,以至于声音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又顺势踏前一步错玉切,精准无误地刺穿一名武士的喉咙,紧接着沉稳的一记横斩将最后一位武士一刀两段。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数名武士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格杀当场,有马忠康挽了个刀花,做出天蓝一刀流的血振动作,走到朽木秀政面前。
这个机会自己似乎等待了很久,但真到这一刻,真的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有马忠康却突然提不起什么兴趣了,只觉得意兴阑珊,又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怎么会.”
朽木秀政呆滞地看着自己最后的护卫力量被眼前的老人瞬间击杀,飞溅的血花洒在精美的屏风上,点点殷红如梅花般盛开,他摸了摸脖子,一边往后爬一边慌忙道。
“是他们自作主张的,有马大人,是——”
刀光如一泓月泉般洒过来,
“噗!”
朽木秀政只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天旋地转,视野最终定格在
有马忠康随手在城主桌案上捡起一张手帕,仔细擦拭刀身的同时,走到窗边。
“终于如愿了,不是吗?等了几百年,你也该休息休息。”
身后有老人的声音响起。
有马忠康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脸稍有些长,眉毛耷拉着,眼睛明亮清澈,像是孩童,有两撇八字胡,却并不显得奸诈,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穿着膝盖短的破旧和服,浆洗的发黄,很老旧的样子,宽松的长裤,脚上绑着腿,没有剃月代头,一头白发简单扎了个发髻,一根枯枝作为束缚,背上挂着一个斗笠,腰间有竹子做的水壶和一些漂亮石头的挂饰。
“你是.雨时?你不是说要去蓬莱游历.这么快就回来了?”
“快?”雨时摇摇头,“几百年咯。”
“几百年?”
有马忠康神色怔然,注视着他,紧接着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变换,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感慨一会儿失落,像是有无数人格在体内争夺。
片刻后,他抚着额头揉了揉,神色变得平和下来:“原来是这样,我已经死了么。”
“是啊,我本想着去蓬莱那边听古仙讲道应该也就十年左右,说不定能给你带点仙果之类的让你尝尝,没想到仙人讲的兴起,天花乱坠,耳边尽是大道之音,我等听得入迷,转眼就是两百年。”
雨时神色复杂地叹息一声,一挥手,大殿中的尸体、头颅、鲜血全都消失不见,身前则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民间赌博用的花牌,也称花扎。
旁边有一个小火炉,火很小,烧着一壶水,水里放着几壶清酒,右边摆着一些灵蕴十足的仙果。
雨时取下斗笠放在一边,跪坐下来,拿起一块花札摇一摇,兴致勃勃地看向有马忠康:“那次我输给你了,可敢再来一把?”
有马忠康冷笑一声:“不知死活。”说着走过去坐下来,随意抽了一张花纸牌,“我的大,你是庄家,洗牌吧。”
一边说着,一边哼歌从旁边的水壶里拎出一瓶酒,桌上应声出现两个玉杯,他也不惊奇,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这些年多谢你了,否则我恐怕要犯下大罪。”
有马忠康笑了笑,喝下手中美酒,只觉得自己那快要消散的魂体都暖和起来。
“你我相交莫逆,何必说这些,可惜你那尸身化作的尸魔蠢笨不堪,连花扎都玩不来,害我在这里白坐几百年。”
雨时说着,笨拙的手偷偷想要换牌,有马忠康一瞥,拿起一张纸牌打在他手上:“出千是吧!”
“咳咳,这是补偿!”雨时神色严肃,露出神明的威严:“我乃堂堂雨神,你得让我几步。”
“那不玩了。”
“诶诶诶,别啊。”雨时连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拿了颗仙果:“吃水果,蓬莱来的,可以延年益寿。”
“我吃有用?”
“没用,但可以解解馋,而且连皇帝都没吃过,你却能吃,是不是很有一种快意?你欠我太多了。”
“哈?我记得那次你在赌坊赌得裤子都快当掉,借我钱时候发誓说的用仙果还钱吧?”
“那我现在不是还了吗?”
有马忠康笑了笑,拿着仙果在身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快速充斥身体,只觉得如处云端,这些力量竭力游走在自己体内想要挽救衰朽的灵魂。
刚开始倒的确有如获新生的感觉,但转瞬便在筛子般的神魂空洞间流逝到了天地之中。
他沉默地吃完了这颗仙果,看了眼果盘里还有几颗,想了想,觉得或许可以留几颗给阿瑜他们,便没再拿。
雨时也不管他,发了牌,一边玩一边说道:“你这老头,我都帮你完成执念了,你临到死也不肯让我赢一局?”
“原则问题,更何况,如果是我故意让你赢,你难道会觉得开心不成?”
有马忠康摇摇头,谈笑间手里的牌便多了好几张,岛国花札类似于抽对子。
有场牌、手牌还有牌库,场牌与手牌上有相同的便收到手里,没有的话从牌库里抽一张,如果一样同样收到手里,最后依照一定的规则结算手中牌的得分定输赢。
雨时点点头:“会很开心。”
两人坐着玩了几局,有马忠康微微皱眉,随后说道。
“我快撑不住了,到时尸魔怎么解决?”
雨时眉头紧皱,盯着手牌如临大敌,沉默片刻,整理好手牌后才回答:“简单,你控制身体别动弹,让你那徒弟砍几刀就可以了,之后的事我来处理。”
“你选徒弟的眼光不错,他是个很有天分、品行也不错的小子,未来成就会大到超乎你的想象,天蓝一刀流交到他手里肯定会发扬光大。”
有马忠康沉思两秒:“他素来重情,让他动手,恐怕会落下心结,我是已死之人,给后辈留下这样的难题,心有不忍。”
雨时笑道:“那孩子是修道之人,知道什么叫修道之人吗?神州那边的说法,此类人道心稳固,意志坚定,若不成仙也能在神界谋个不错的神位,不会有心结的,若只是这样的事便留下心结,那他也不适合修行,趁早谋个神位算了。”
有马忠康依然皱眉:“不如你来动手?”
“我不行,你肉身成了尸魔,坚如钢铁,有无数恶鬼相护,我却恰恰又是雨神,还是不善斗战的雨神,也没学过什么斩魔法术,被你克制,只能困住尸魔,却无法斩灭。”
“这样啊。”
有马忠康沉吟两秒,盘算了下手里的牌,咧嘴一笑:“噫?我赢了。”
雨时将手牌一弃,耷拉着白眉,坐在那里像个可怜的小老头:“还是赢不了你,临走还给我留个执念,你就不觉得心有不忍?”
“因为你是神明。这果子我带走了,给徒弟尝尝。”有马忠康说着,端着果盘起身离去。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雨时坐在地板上出神:“神明么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他颓坐在地板上良久,空荡的大殿中回响起一声叹息,
“神明也有心啊.
再见了,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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