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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上来后,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聊着聊着又聊到这次朝议上。
“新郑公,南宇公,按理说顺天府尹要换了,这次朝议有定下吗?”
王遴吃着菜,砸吧着嘴巴问道。
“怎么,继津想出任顺天府尹,成为诸位的父母官?”高仪开着玩笑问道。
王遴哈哈大笑:“南宇公开玩笑了,顺天府尹这种剧繁杂浊的官职,王某真应付不过来。王某的本事,大家知根知底,擅于劳心,不擅劳力。”
众人哈哈一笑,高仪心里冷笑两声。
说你没有自知之明,你好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做顺天府尹的料。
说你有自知之明,伱居然能说出自己擅劳心不擅劳力,这样不要脸的话。
“顺天府尹有定了谁?这位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大家都等着他新官上任呢。”张四维在一旁打趣道。
“定了,是刘应节刘子和。”
“刘子和?海刚峰带着王子荐、徐蒙泉查两淮盐政时,他出任南京户部右侍郎,暗地里在南京,把户部跟两淮盐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全查了出来。后来海刚峰拿着这些证据,查办了南京六部、都察院上百号人。
我有几位南京翰林院的同乡和同科,此次被一并召回京,相聚时说起这位刘子和,说他刚正廉洁,精明干练。他出任顺天府尹,对京畿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程文义的话语里还带着几分赞许和敬佩。
王遴心头却猛地跳了跳,迟疑地说道:“听说刘子和跟张叔大走得比较近?”
高仪答道:“老夫在南京六部有些故吏,这次跟着被召进京任职。前些日子相请了老夫,大家聊了聊。
听他们说,张叔大上次奉诏祭拜孝陵,正巧遇到振武营兵变,得了刘子和不少臂助。听说灵璧侯汤侯爷,就是刘子和帮忙说和,出面帮了张叔大一把,抓到了振武营兵变那几位幕后主使者。”
又是张居正!
高拱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不舒服。
坐在旁边的张四维看到了他的神情,也猜出他心里的不快。
看到以前远比自己不如的老同僚、小晚辈,蹭蹭窜到自己前头去了,换做谁心里都不爽。
“刘子和做顺天府尹,就让他做好了。顺天府尹其它事好说,京畿那些州县政事都好处置,最麻烦的还是五城的破事,做得再好也得不到褒奖,还要落一身的埋怨。”
张四维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大家都知道,按照永乐年间成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以皇城中轴线为界,京城东边归大兴县管,西边归宛平县管。
嘉靖三十二年,京师人口暴涨,旧城区不负重堪,于是增筑外城,形成了五城规模,可依然是东西为界,一分为二地归大兴、宛平两县管。
偏偏京城还设了五城兵马司,归兵部管,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以前还好,到后来积弊重重。
有好处的事,五城兵马司先揽下。
出了事,需要担责任,五城兵马司就往顺天府的大兴、宛平县头上甩,搞得顺天府苦不堪言。
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增设隶属都察院的巡城御史,又多了五位指手画脚的爷,顺天府更苦了。
干最苦最累的活,背最黑最重的锅,说的就是顺天府和下辖的大兴、宛平两县。
顺天府尹虽然贵为正三品,与六部侍郎、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并列,却是朝臣最不愿意做的官职。
想到这里,王遴和程文义心里刚才的嫉妒,顿时少了一大半。
高拱和高仪对视一眼。
你们这么想,就小看太子殿下的心思了。
他决定用太子一党中坚刘应节接任顺天府尹,怎么会没有后招呢?
“今日朝议,决定废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
高拱的话让张四维、王遴和程文义都愣住了,王遴伸手去夹菜的筷子定在空中,十几息后才缩回来,讪讪地问道。
“太子殿下决定把五城兵马司的职权划归顺天府?”
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原委。
高仪看了一眼又埋头夹菜吃饭的高拱,出声答道:“是的。顺天府设警巡厅,以通判兼任警巡厅都事,分设东南西北中五城警巡局,由五城警巡使分领。接管京城治安巡检、缉捕盗贼以及火禁之事。
再设市政厅,以同知兼领市政厅都事,负责京城街道、桥梁、沟渠修葺维护,以及城中军民百姓其它日常公用设施的修建和维护。”
程文义咬文爵字地说道:“市政?想来出自《周礼.地官.司市》里‘凡会同,市司帅贾师而从,治其市政。’只是此市政说是管集市商贾之事啊。”
高仪放下筷子,抓起一块毛巾把嘴巴来回地搽拭一遍:“顺天府市政厅不管集市商贾之事,另有衙门去管。
不过朝议暂且只定了顺天府警巡厅和市政厅两职,太子殿下说了,警巡厅是维护京师社会治安,市政厅是改善京师居住环境,两者目的都是让京师百姓安居乐业。”
王遴三根手指捻起一方手巾,轻轻搽拭着嘴巴,“社会治安,居住环境。素闻太子殿下喜创新词,果然,又有新词出来了。不愧是先皇的好圣孙。”
先皇嘉靖帝素喜改祖制,创祖制,王遴一句话,明白无误,带有讥讽之意。
高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创新词,取新意,不是常有的事吗?尚书,原为掌书,秦汉位列六尚之一。曹魏两晋时尚书台改名尚书省,六曹改称部,列曹各部尚书遂为贵官,延续至今。
要是固守旧义,拘泥故礼,我们如何为君分忧,为国解难,济世安民?”
张四维、王遴对视一眼。
两人知道高拱做事理念的根脚在于“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皆利”。
只要目标远大,理想崇高就行了,怎么实现的,过程和细节不重要。
高仪把众人的神情扫在眼里,哈哈一笑:“如此一来,刘子和这个顺天府尹就好做多了。”
张四维也笑着说道:“南宇公,听你这么一说,这顺天府尹不仅好做了,以后怕是一等一的美缺官职。
天子脚下,稍微做点政绩出来,都能被上面看在眼里啊。”
王遴目光闪烁,嘴角里有些不屑,“果真是太子一党的中坚骨干。扶上马送一程,这帮偏得也太厉害了吧。”
这话怎么答?
张四维眼睛眨了眨,突然嘻笑着说道:“继津兄,为了仕途,要不我们也去西苑寻个门路?”
王遴目光一闪,笑着答道:“好啊,子维兄,你可是太子宾客,太子侍讲的领班,你就是我在西苑的门路啊”
张四维脸上的嘻笑变成苦笑:“继津兄又拿我开玩笑,我这太子宾客,唉,一言难尽啊。”
气氛恢复轻松,大家又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王遴突然说问道:“新郑公,听说广西古田僮族韦银豹、黄朝猛聚兵造反,两广巡抚殷养实(殷正茂)正在调兵遣将,编练新军,准备进剿,正在拼命地上疏跟户部要银子?”
高拱还没答话,程文义好奇地说道:“殷养实听说是胡兵部的同乡,又是张太岳的同榜,现在是太子一党中坚骨干,人称南天柱石。”
王遴看着高拱,轻声道:“现在国库困窘,到处是用钱的地方,九边、宗室、河工、漕运,户部那点银子根本不够用,是吧,新郑公。”
高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你是户部尚书,有权干嘛不用。
殷正茂想平叛,想立军功,就不给他银子。让他去找统筹局去,干嘛找户部?
卡着不给银子,对于户部来说,随便就能找到一个借口,轻而易举的事情。
高拱摇了摇头:“殷正茂要银子,是平定广西叛乱,关系重大。高某虽然跟那边有隙,但不敢因私怨而废公。”
王遴脸微微一变,随即肃然地说道:“新郑公一心为公,才叫我们敬佩不已啊。”
从惠庆楼出来,五人各自告辞。
看着高拱、高仪远去的轿子,张四维看了看旁边站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王遴,故意感叹了一句:“新郑公,与我等有渐行渐远的意思啊。”
王遴看了张四维一眼,只是拱手道:“子维,王某还有事,先走一步。”
高拱、高仪的轿子向西,王遴的轿子向南,看到这一幕,张四维突然笑了。
他知道,或许这是自己几人最后一顿其乐融融的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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