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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事,是你们做的吗?”
西苑勤政堂里,朱翊钧语气森然地质问道。
冯保跪在地上,直着上半身,朗声答道:“回太子爷的话话,此事绝不是东厂做的。”
“文长先生忙着辽东事宜,藩情咨访处的手也伸不到东南去。锦衣卫改制后,心思也不在那一块了。
不是你们东厂,还会是谁做的?”
“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觉得商业调查科也能做下这事。”
“你说幕后黑手是杨金水?”朱翊钧淡淡地问道。
冯保马上应道:“回殿下的话,这只是奴婢胡乱猜测。”
“胡乱猜测,伱可真敢猜啊。”朱翊钧盯着跪拜在地上的冯保,目光在他的后背转了两圈,继续说道:“你放心,他抢不了你的位置。”
冯保跪伏在地上的身子更低了。
“起来吧。”朱翊钧挥挥手,“站起来说话。”
“是。”冯保爬起身来,低着头站在旁边。
“你们东厂没察觉到一点异常?”
“回太子殿下的话,往日里东厂东南地方的禀文,看不出异常来。事发后,奴婢发急文叫他们查这件事,一时半会还没有回信呈上来。”
祁言在门口说道:“殿下,杨金水到了。”
“请进来!”朱翊钧话语中闪过惊喜,被敏锐的冯保察觉到,低垂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奴婢杨金水,拜见太子殿下。”
朱翊钧上前两步,伸手扶起了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嗯,老了许多。这几年你在东南劳心劳力,孤知道。”
杨金水淡淡地答道:“殿下,奴婢只是在尽自己的本职。”
“这年头,能把本职做好的人,已经凤毛麟角了。”朱翊钧感叹了一句,“你回来了就好。孤把内廷改了改,分设四监,少府监等着你回来掌纛。”
“殿下对奴婢的信任,真是叫奴婢万死难报其一。”
“不用万死,用心做事就好。”
“是。”
“东厂提督冯保,你应该认识。”朱翊钧指了指冯保说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跟冯保一起在内书堂念过书,也一起拜在黄公膝下。”杨金水看着冯保,笑了笑答道。
冯保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杨金水,也笑了笑。
“你们都在,正好,有件事孤百思不得其解,一起帮孤参谋参谋。”
“奴婢不敢!”
“走,出去走走。外面风和日丽,令人心旷神怡,边走边聊。”
“是。”
湖边的抄廊里,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走在前面。
冯保和杨金水低着头,紧跟其后。
方良带着二十余名净军前后扈卫着。
“杨金水,黄公说你十分聪慧,你猜猜,什么事让孤百思不得其解?”
杨金水连忙上前半步,朗声道:“应该是徐府的事情。”
“嗯,”朱翊钧点点头,示意杨金水继续。
“奴婢也很是疑惑。
徐家大郎徐璠,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嘉靖四十五年,因为丧妻扶灵柩回松江原籍,接管了徐府一干事宜。在隆庆元年一年间,居然巧取豪夺了五万多亩良田。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奴婢觉得,一是徐璠不是如此嚣张跋扈的人,二是徐公一向谨慎,也不会让他如此张扬。可偏偏这事就发生了,然后逼得松江知府蔡国熙带着华亭、青浦两县跪倒在徐门门前。
更巧的是这事又被刚峰公给遇到了。现在刚峰公暂驻松江知府府衙,全力清查徐府侵占田地一案。”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世上没人能挡得住海刚峰,孤也不能。金水,你继续。”
“是殿下。刚峰公去徐府一事,确实是奴婢怂恿的。”
杨金水坦诚地说道,“那天刚峰公坐船绕道刘家港来到上海,直接找到了奴婢。交谈了一番后,奴婢开玩笑说,刚峰公,士林百姓嘴里,松江有两虎,危害不浅。
一是士林嘴里的在下,二是百姓嘴里的徐大郎。海公,你来找我,肯定事前查过我。既然如此,不能厚此薄彼,徐大郎你难道不查吗?
海公当即就约上我,直奔华亭县。没想到遇到这件事。殿下,奴婢万万不敢隐瞒一句话。徐琨在松江怨声载道,奴婢近在上海,两耳早就灌满了。
也存了想借刚峰公刚正无私之剑,好好收拾徐府和徐大郎,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撞到蔡知府在徐府门前跪拜之事。”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继续在前面缓缓走着,杨金水低垂着头,落后一步,冯保也低垂着头,落后一步半。
“是啊,这件事就这么巧,巧到旁人都认为是你奉我的密令做的。”朱翊钧幽幽地说道,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盯着杨金水,目光深邃地问道:“杨金水,这些日子过去了,到底是谁做的,想必你也心里早就有数了。”
杨金水噗通跪倒在地,朗声说道:“殿下,此事因我而起,奴婢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殿下严惩奴婢吧。”
“杨金水,以为这件事严惩你就行了吗?徐家占了多少田地,孤心里有数。可是徐家代表着江南世家,天下读书人都在看着。
现在还没到动徐家的时候。好了,原本孤的谋划非常顺利,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硬生生被做成了夹生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孤,左右为难!”
杨金水跪倒在地上说道:“奴婢知道殿下的苦心。现在殿下能用的臣子里,大半也是进士出身,是读书人。严惩了士林翘首的徐家,废了士人们的优免,可能会让他们心生异议,离心离德。
所以殿下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时机。现在被有心人把事情揭破,殿下严惩徐家,支持清丈田地,会让士林和天下读书人对殿下有意见;轻轻放过,原本筹划许久的田地清丈,可能会半途而废!”
“杨金水还是知道孤的心思的。暗地里筹划此事的人,才智绝顶,洞悉人心和世故,却缺乏大局观和战略意识。可能跟他目前所处的位置,有关系吧。”朱翊钧盯着杨金水,一字一顿地说道:“孤现在越来越感兴趣,居然让杨金水舍弃前途和性命保全的这位大才,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想致我徐家于死地!”
徐府书房里,徐阶森然问出这句话,张居正默然想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
“恩师,门生想来,筹划此事的人与杨金水关系非同一般,深知东南的情况,又可能与胡汝贞、赵大洲(赵贞吉)、王子荐等太子近臣相熟,尤其是与徐文长熟络,然后又在王凤洲(王世贞)等东南名士面前说得上话。”
“嗯,”徐阶缓缓地点头,“与杨金水熟络,就能知道他和海刚峰的动向,抓住时机。与徐文长、胡汝贞、赵大洲等人相熟,才能知道一些内幕,获得一些臂助。
然后通过王凤洲等人的引荐,与蔡春台(蔡国熙)说得上话,进而说动他,来我徐府求愿,进而在我徐府门前跪下。
此子好谋能深,经达权变,心思缜密,洞悉人心,有陈平贾诩之谋。但老夫现在不关心他是谁,老夫只想知道,此事已经发生,西苑会如何处置!”
看着徐阶那张满是老人斑的脸,张居正心底生出一种荒谬感。
老师在先皇嘉靖帝时,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
只是门生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怎么处置!
此事对他来说,确实也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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