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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大牢里,弥漫着监牢特有的恶臭味,尿骚、屎臭、霉腐、汗馊.混在在一起,直钻鼻孔,刺入脑海。
余昌德正襟危坐在草堆里,强忍着恶心想吐的冲动,一脸的大义凛然。
他因为率众在午门聚众滋事,被礼部行文停职,关押在这里候审。
“予德公,朝廷会如何治罪我等?”隔壁监牢里,有国子监学子迟疑地问道。
“荒唐!吾等为国为民,何罪之有?”余昌德呵斥道。
“可是我们关在这里十几天了,不审不问,也不准家眷探监,生死未卜,我.我心慌。”
“心慌什么!吾等心怀浩然正气,不惧奸邪。”余昌德大义凛然道。
其他人神情各异地看着他。
有人依然双目满是崇拜,视他为偶像;有人惶然不安,不知所措;有人心灰意冷,黯然神伤;有人后悔莫及,心生怨恨。
你是朝廷官员,清流名士,朝廷自然会对你网开一面。我等这些小虾米就惨了,肯定会被拿出来顶罪。
当初我等怎么猪油蒙了心,跟着一起趟这滩浑水干什么!
到时候你出狱了,名声大振,更上一层楼,成为海内大儒,一代名士。
我们呢,发配边疆,孤寒终身。
余昌德似乎感受到投射过来的数十道目光里,包含有怨毒,他连忙朗声念起诗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声音洪亮,慷锵有力,在监牢里回响,马上引得叫好声。
“好!”
“予德公果然是吾辈楷模!”
在一片叫好声中,几位衙役走到监牢前,面无表情地点名:“余昌德!
余昌德抬了抬眼皮,鼻子一哼,“正是在下!”
“提审!”
“呵呵,终于提审了!老夫还以为你们这些奸臣心虚了!现在终于商议好了,给老夫妄加什么罪名了!”
衙役理都不理他,只顾着打开牢门,“出来吧!”
“嗯,你们快给老夫打盆清水来,老夫清白之人,自然要以清白之脸去面见那些敢审我的人!”
周围哄地响起叫好声。
“说得好!”
“予德公好样的!”
衙役不耐烦地说道:“少废话,你满肚子的话留到公堂说去,跟我们说不着!”
旁边的人义愤填膺,纷纷呵斥衙役,声援余昌德。
“你这个狗腿子!敢如此对待予德公,不怕天理循环吗?”
“狗贼!你敢这般辱骂予德公,我要跟你玉石皆焚!”
一位衙役解下腰刀,用刀鞘在监牢栅栏门上狠狠一敲,咣当声响,震得整个监牢里嗡嗡作响!
“敢炸刺闹事,信不信把你拖出来打板子,打死了报个暴毙也没人管!”
监牢里马上安静了,刚才慷慨激昂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昌德眼睛里闪过失望之色。
一群难堪大用的家伙,被两个衙役稍微威胁就被吓住了,以后还怎么做大事!
唉!
可叹啊,我辈正道人士,人才凋零,要是自己身在嘉靖朝,不好,自己可不想做第二个杨继盛。
嗯,还是宣德、弘治年间好啊!
余昌德施施然地站起身来,理了理散乱的发髻,又整了整衣衫,一身正色地迈出监牢,中气十足地说道:“走吧!”
其气度,于少保、杨忠愍临刑之前也不过如此。
他如此有底气,就是相信王遴等好友一定会在外面想办法。自己只是在午门前哭谏,文官常规操作,大不了罚俸禄,顶格就是免职回乡。
要是这样就妙了!
好友们一番操作性,自己就会成为因为午门哭谏,被逐出朝堂的铁骨诤臣!
定会名噪天下!
要是在嘉靖朝,自己还担心被廷杖。现在隆庆帝和西苑太子不知为何,断了祖传手艺,不再行廷杖,自己更不怕了!
衙役在前面带路,余昌德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旁边监牢里窜出一人,扶着栅栏大声道:“予德公,你是当代椒山公,我要以你为榜样!不仅学习你的道德文章,还要学习你的风骨!”
余昌德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向旁边一侧,看清楚那人模样才恢复神态。
原来是国子监的一名学子,叫梁巍,山东人士,家境普通,完全靠真才实学考进国子监的。只是有些呆板,不识变通,两次国子监监考不过,还回乡参加了一次乡试,也没过。
余昌德冲他和蔼地笑了笑,在梁巍仰慕的目光中,继续迈着四方步向前走。
出了监牢大院,余昌德被四位衙役两前两后地夹在中间,穿门走巷。
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远,远到余昌德觉得前途漫漫,凶多吉少,心里有些忐忑起来。
终于拐进一条阴暗的走廊,出来后别有洞天,余昌德猛然发现,自己被带到顺天府衙中堂。
怎么还在顺天府衙?
自己不是应该去诏狱,去都察院吗?
那里才配得上自己啊!
一肚子狐疑的余昌德被带进中堂里,里面摆着五张公案。
正中间上首两张分别坐着大理卿邹应龙,都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
左边单独摆着一张公案,坐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右边摆着两张公案,上首坐着阁老张居正,下首坐着顺天府尹刘应节。
余昌德的心骤然变得滚烫!
对!
这样的阵势才配得上自己!
一位中丞、一位大理卿,可惜少了一位刑部尚书,不过有阁老压阵,足够了。最妙的还有司礼监太监在场!
自己不管被定了什么罪名,都可以一口咬定,自己被阉党所害!
那自己头上会多一个耀眼的光环。
被阉党陷害,名望值+10
余昌德心中暗喜,可又有些担忧。
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出来了,那自己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他咬了咬牙,为了能出名,吃顿皮肉之苦算什么!自己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再不搏一把就没有机会了。
邹应龙啪地一拍惊堂木,心里正七上八下的余昌德猛地一惊,双膝不够自主地一软,双腿噗通跪倒在地上。
堂上众人神情各异。
邹应龙强忍着不笑。赵贞吉神情不变,只是那双眼睛更加有神。
张居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刘应节低下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冯保侧着身子,右手捂着嘴巴嗤嗤地笑。
余昌德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实在想不到什么借口解释。
要不就说自己的老寒腿犯了?
邹应龙继续问道:“你是国子监余昌德,字予德?”
“不错,”余昌德此时也只有继续强撑下去,跪在地上,直着身子,气宇轩昂地答道:“是的!在下国子监司业余昌德!”
“你的司业一职,已被礼部暂停了。”赵贞吉悠悠地开口了,“你也看到了,堂上坐着一位大理卿,一位都察院中丞,旁听的有一位阁老和司礼监太监,以及顺天府尹。
这么大的阵势,绝不是审你在午门聚众滋事的罪过。余昌德,这点,你心里要有数。”
说到这里,赵贞吉转头对邹应龙、张居正、冯保和刘应节笑了笑,“老夫听闻,太子殿下给京城五城警巡厅题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此八字题得妙啊!
余昌德,你是想从宽啊还是从严,好生考虑,给你五分钟时间!”
赵贞吉摆了摆手,一位小吏端着一台西洋岛座钟从旁边走了出来。
“刘府尹,借你顺天府衙的座钟一用。”
刘应节笑了笑,“赵中丞只管借用就是。”
赵贞吉一指,吏员把座钟摆在余昌德跟前。
接到赵贞吉递过来的眼神,邹应龙开口道:“据最新刑律,在公堂上招供的,减罪一等;一言不发,顽抗到底者,罪加一等。”
哒哒哒。
座钟的秒钟指针在跳动着,每跳一下,余昌德脸上的肌肉就抖动一下。
秒钟转了一圈,他的脸上不由地滴下汗珠。
堂上五人静静地看着,最后,赵贞吉问道:“五分钟到。”
余昌德迟疑一会答道:“老夫何罪之有!老夫秉承天地浩然之正”
“啪!”
赵贞吉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余昌德的慷慨陈词,“这光鲜亮丽的话,老夫写得比你好!既然你不说,那本官就要问你,你到底是如何徇私舞弊,破坏朝廷选材之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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