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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大狱门口,武昌知府扈有志、同知赵应元、通判关资德.武昌县知县周建波、警政局主事严碌等十余位官员在等候着。
见到王一鹗下了马车,连忙上前拱手见礼:“下官见过督宪。”
王一鹗神情淡然地点点头:“我们进去聊。”
“是。”
严碌在前面,领着王一鹗进了大牢的院子里,扈有志等人紧跟其后。
一行人先走到院子里的值房前,就是牢子头和牢子们值班的地方。
此时的他们,都老实地在院子里站着。
王一鹗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径直进到值房屋子里。
“坐下来说话。”王一鹗挥挥手。
众官面面相觑,扈有志先坐,其他人跟着坐下,围着王一鹗坐成一圈。
“游七的案情谁最熟悉?跟本督细说一遍。”
众人目光看向严碌,他举了举手,“督宪,卑职最熟悉案件,卑职来说。”
“说。”
“九天前卑职在警局里值班,突然接到自称是江陵张府家仆的男子报信,说他们家的管事游七,被人给抓了。
当时卑职愣了一下,江陵张府?该不是内阁总理张相府上吧。于是卑职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张相府上,那男子肯定地应道,还说被抓的管事游七,是张相的奶弟,府上老太太的干儿子。
当时卑职吓得白毛汗都出来了,武昌城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抓张府的人。当即卑职就带着一队警员,跟着报信的张府家仆赶到新田街。
刚到街口,就听到里面有喊打声,有哭声,有吵闹声,还围了数百百姓。卑职带着警员挤了进去,看到一伙男子正围着两人在打,其中一个家仆在拼命地护住另一人,不远处还有一具男尸。
带路的家仆指着里面说,那个被护住的男子,正是张府管事游七。
卑职叫人分开人群,把游七抢了出来。他那时满脸是血,脸颊肿胀,衣衫也被扯得破破烂烂。
他见了卑职的面,就嚷嚷要把刁民全抓进大牢里去”
王一鹗眉头轻轻一挑。
游七在武昌城搞得天怒人怨啊,连小小的武昌县警局主事,都在话里给他刨坑啊。
他不动声色,继续静静地听着。
“卑职还没来得及答话,五六人跪倒在跟前,指着那具男尸,哭着喊着叫卑职给他们做主,说游七游管事霸占民妇,还打死了人。
卑职一听出了人命案,不敢怠慢,连忙把相关人员一并带回警局里询问。可游七不肯去,嚷嚷着说自己被打伤了,要径直离开去医馆看郎中。
围观的百姓们都是附近的,跟受害人家都是街坊邻居,看到这情景,都怒了,围着游七不让走。
游七见卑职带着警员们赶到,胆子也大了,骂了几句。见百姓们还堵住去路不肯让开,一时恼了,甩手打了堵路的一位老者几耳光。
老者是新田街的长者,德高望重,游七失手打了他,顿时激起了民愤,不知谁开的头,一群百姓冲上来,围着游七又是一顿打。
卑职带着属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人群里抢了出来,仓皇带着涉案人等,回到了武昌县警局。”
王一鹗微闭上眼睛,右手握拳,指节在座椅扶手上轻轻叩响了两下。
严碌连忙闭住了嘴,其他人也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王督宪的思绪。
游七这厮,自己是知道的。
张相府上的管事,最得张居正信任,也最受诟病。
任何想走张相府上门路的人,都会先找到他。
想升官的,想换个优差的,想中个进士的,想拍张相马屁的不管干什么,都必须先拜他的码头。
口碑也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拿钱就办事,十分地道;也有人说他拿钱不办事,就是个王八蛋;也有人说他拿了钱,不敢惊动张相,却愿意腆着脸,到各个衙门帮你去走通关系,是位讲究人.
非议很大,还荣幸地上过御史弹劾张居正的奏章里,纵奴索贿、贪赃枉法。
更有人因此大骂张居正,身居高位,处事不公,一面用考成法严苛百官,一面却纵容恶奴为非作歹。
据说也有人提醒过张居正,却被一笑而过。
王一鹗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张居正这么聪明又谨慎的人,怎么身边留着这么一个招祸的人呢?
游七给张居正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一鹗一抬头,看到大家都在静静地看着他。
“严主事,继续说下去。”
“是,督宪。卑职把涉案人员都带到警局,叫人分开询问受害人,自己亲自问了游七。只是游七说话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话,让卑职也很为难。
后来卑职属下询问受害人回来,把做的笔录汇总给卑职看。卑职仔细看了一遍,大概是游七到了武昌城,一日游玩时无意见到了新田街章老三家的妇人,贪图她的美色,起了色心。
那章老三也是个不争气的货,听到游七是江陵张相府上的管事,双腿马上就软了,得了几十块银圆的好处,就双手把妻子让了出来。
章家妇人也是水性杨花的性子,见游七有钱有势,马上就贴身上去。游七那几日,每日都来章家快活,到后来日夜宿在章家.
章老三拿着游七给的银圆,出入赌坊青楼,好生快活。回去后还烧菜做饭,伺候游七,好多讨得些赏钱。
此事街坊邻居们都知晓,暗地里耻笑章老三。章老三有兄长两人,早年分家,但都居住在新田街。听闻此事,极为愤慨,骂过章老三几回
那日早上不知为何,游七与章老三起了争执,越吵越凶,然后游七带着两个家仆暴打章老三,活活将人打死。
街坊邻居闻讯来看,还把章老三两个兄长叫来。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游七也是见势不妙,甩手要走。
章家老大和老二,带着邻居们拦住三人,争执之下就打了起来,游七一位家仆见识不妙,跑来警局报案”
王一鹗听完后,眉头微微一皱,“那游七的口供呢?”
“回督宪的话,游七被带到警局后,前几日死活不肯说实话,只是叫我们放他出来。都出了人命案,卑职怎么敢放他出来。
仵作验过章老三的尸身,证实他是被人殴打,伤及脑袋和内脏,伤重而亡。游七不屑跟卑职说话,就是我们武昌县正堂周知县当面,他也不屑,最后还是扈知府当面,他才肯说话。
游七说他奉命到武昌府,给张府老太太采买药材,不意中了章老三夫妻的仙人跳。章老三拿着游七的短处,意图敲诈勒索五千块银圆,游七不答应,双方就打了起来。
游七说他三人只是轻轻地推了章老三一下,结果这厮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被拿住短处,游七被章老三拿住什么短处了?”
“回督宪的话,本官再三询问,他死活不肯说。”武昌知府扈有志答道。
“卷宗!”王一鹗一伸手,严碌连忙把准备的卷宗递了上去。
大家老实坐着,静悄悄地等了半个小时,等王一鹗看完卷宗。
“嗯,怎么少了一份口供?”王一鹗皱着眉头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严碌连忙问道:“督宪,请问少了谁的口供?”
王一鹗把文卷放到一边,“游七的口供有,游七两个仆人的口供有,章老大、章老二和街坊邻居的口供也有,还有仵作的验尸报告,那章老三妻子的口供呢?”
严碌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喉结上下抖动了几下,“回督宪的话,章老三的妻子,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督宪。卑职抓人时乱哄哄的,等到把人带回警局,问清楚情况,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章老三的妻子。再派人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的督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一鹗笑了笑,又问道:“那章老三的妻子姓什么,娘家是哪里?”
严碌摇了摇头:“章老三这个妻子,新娶没多久,没人知道她是哪里人,只知道她叫王氏。”
王一鹗心里更加笃定了,“这个章老三的底细有没有查过?”
严碌答道:“回督宪的话,卑职叫人去查过。
街坊邻居都说,章老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前几年听说上海那边钱容易挣,就跑去下江。过年前突然回来,发了笔横财。
有人问他在下江做什么,他不肯说。有一回喝酒喝多了,他说了一句,在下江跟着人搞老虎会,发了笔财。
什么是老虎会,再问却怎么也不肯说。二月,章老三不知从哪里游荡回来,还带回了王氏,说是他的堂客。
街坊邻居都羡慕得要死,问他在哪里娶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却怎么也不肯说。没几天就出事了,游七仗势霸占了他堂客,大家也顾不上问东问西了。”
仗势霸占了他的堂客?
王一鹗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的右手在卷宗上一拍,“好了,本督知道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事关内阁总理张相的家人,你们一个个都怕顶雷,于是八百里加急,把案子呈到本督跟前,好让本督来顶这个雷。
行,谁叫本督是你们的上司呢,湖广两省老子个头最高,我不顶雷,谁顶雷。
本督现在进去当面询问游七这个家伙,嗯,你们湖北话叫什么来着,背时鬼!”
王一鹗走到监牢门口,一转身,对扈有志等人说道:“里面味道不好闻,你们不必跟着进来。”
“是!”
看到王一鹗带着总督行辕李长史、警卫长和四名警卫走进监牢里,扈有志、赵应元、关资德、周建波、严碌等官员面面相觑,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李长史名叫李鹗,三十多岁,直隶灵寿县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是王一鹗的心腹。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督宪,卑职怎么觉得游七像是中了套。”
“呵呵,他就是被人设计了。”
“游七可是张相府上的,谁胆子这么大?”
“你说呢?”
李鄂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东南,上海,那不就是.”
王一鹗转头看了他一眼,李鄂连忙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心里有数就行了,藏在肚子里。”
“知道了督宪。”
游七被关在单独一间牢房里,干净通风,与其它牢房隔着一段距离,很清静。
咣当门响,牢子把牢门打开后,识趣地退得远远的。
游七神情萎靡地坐在牢房里,闻声抬头,昏暗的灯光里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吓得身子一弹,居然临空弹跳,猛地蹦起来,站直了背靠着墙,厉声道。
“我还没被检法官审讯,还被没司理院审判,还没有被定罪,你们休想加害我。我是张相府上的人,在京师里待过,见多识广,你们蒙骗不了我!”
王一鹗乐了,“游七,你在京师江陵,往来无白丁,交游多官宦。京师十大名楼,各家青楼秦馆,你也光顾过。
你这吃过玩过的主,怎么还中了美人计?”
游七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是王一鹗,不由地长舒一口气,“我的王祖宗,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唉,美人计美人计,肯定是让我心动的大美人,我才会中计了。”
“游七,你到武昌城买个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位让你心动的大美人,你可真是走了桃花运!”
游七一愣,眼睛眨巴了几下,“王督宪,你是说我被人下了套?难怪这段时间,我左思右想,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被王一鹗一点拨,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游七全明白了,兴奋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没错,我就是被人下了套,被人陷害的!有人给我使美人计,玛德,我真的中美人计了。王督宪,你明察秋毫啊,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现在破案了,王督宪,你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赶紧放我出来吧。这里真的是,我一天都不想待了。”
“游七,你还不能走。”
“王督宪,你跟我家老爷同殿为臣,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游七,本督跟你家老爷同殿为臣,没跟你同殿为臣。我跟你老爷有交情,跟你有什么交情?”
游七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室外走廊墙壁上的油灯,灯光如豆,一阵风吹来,不停地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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