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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衷心中涌起了想用自己已经学过的话语来描述此情此景的强烈欲望。他依稀感到此时此刻的良辰美景无论多么绚烂美丽,终有消逝的一天,正像自己在小学一年级看到的彩虹,大前天在操场看到的火烧云,在几个学期以前看到的哈雷彗星和暴雨一样,终会消失。不管如何祁求也挽留不住。何衷知道时间的无情和人类在时间面前的无奈。他只希望依靠语言留下一点什么。幸好在当时,何衷还不懂得再美再精确的话语也无法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此刻雪景的原貌。否则,他会过早放弃努力,那他就不会想到这一句诗:“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是姥姥教他的一首古诗,而他只记住了这一句。此时此刻,他终于领会到这首诗蕴含了多么美丽迷人的意境,他狠狠责怪自己为什么只记下这一句。他用心地想着,希望起码能回忆起前一句诗。他那用心专注的神情太过明显,连他的老师都已经发现了。老师将他叫起来,用柔和的声音问:“何衷,你怎么走神了,你想些什么,快告诉老师。”
何衷脸红了,犹犹豫豫地站直了身子,胆怯地躲开老师的目光。突然,仿佛一道阳光射进了何衷的心灵,他猛地想起来了,大声读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教室里的同学们被雪景迷醉的心立刻被这一句朴素优美的古诗感动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连老师也笑了。这是令何衷感到欣慰和放心的笑容。望着这笑容,何衷依稀猜到老师将要说的话。那是提前二十分钟将何衷的班级投入快乐天堂的话。
老师果然说了出来。和何衷想的一样,因而他竟未能听清老师具体说了些什么,所以直到今天他只记得老师说的最后几个字:“你们去吧!”整个教室充满了一片发了疯似的欢呼声。同学们象出笼的小鸟,疯狂地向操场跑去。几个男生竟和身扑到了雪堆里,打起滚来。
似乎只过了几秒钟,操场上空就飞满了流星似的雪球。男生女生撒了欢似地在操场上来回狂奔。何衷想堆一个雪人,他甚至已经滚起了一个大雪团。但是,有很多雪球向他飞来。他的思路被打断了,只好将雪团往旁边一丢,随手捏起了几个雪球,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战团。于是,整个童年,何衷没有堆起过一个雪人。
雪战进入了一个白热化的阶段,每个人都进入了角色,好像真的在操场中摆起了杀阵。所有人的头上脸上都披满了白雪和泥土。班上的那些女生照例遭到男生们的迎头痛击,姬玲身上挨的雪球最多。她连捏一个雪球的时间都没有,只顾得上尖叫着东躲西藏。何衷是个有心机的人,他先开始专心致志地捏着雪球,准备多捏几个一起出手。其他人见他挨打不还手,就都聚了过来,雪球接二连三地向他飞来。过了一会儿,何衷抱起一大堆雪球,向袭击他的人发起了魔鬼反攻。
他见人就打,人群欢叫着四散奔逃。他满怀着报复的快感,打得晕头转向,直到一个雪球直飞向姬玲,打了个正着。雪粒沿着她的头发滑了下来。何衷和她面对面站着,他看到泪水在她的眼眶中盈盈欲出,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姬玲骄傲地昂着头,用力绷着脸,不让泪水流下来。此时此刻她的模样,何衷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哀怨的神情,清丽凄楚的容颜,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永恒的印象。她多美啊!
何衷目瞪口呆着。姬玲狠狠地大声说:“讨厌!何衷讨厌!真讨厌!”接着,她捂起脸飞也似地跑了。大操场上一阵寂静。然后,又响起了同学们的欢呼声,叫好声,呐喊声,雪仗又开始了。何衷缓缓蹲下身,用手抓起一把纯白的雪,慢慢握紧,任凭雪水在指缝间漏过。他的心里泛起一阵甜甜的感受,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领略到那种因对异性的爱怜而产生的柔柔的暖暖的模糊的诗意。
这一年冬天的雪从这天开始,一直在下。地上总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何衷几乎每天清晨都陶醉在雪带给他的快乐中。他上学的时候,总是找到一块没有被人或麻雀踩过的平整美丽的雪地,抖抖索索地将脚慢慢踩入雪中,印下一个清晰的脚印,端详良久,然后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去了。关于那年的记忆就到此为止。
至于期末的考试和寒假都淡忘了,只记得当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很有意思。接着便开始了新的一年。
从小到大,一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何衷就痴迷于观察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的活动。比如蚂蚁洞开始出现了,一种叫“大炮”的虫子多起来了。很幼小的弹跳力很强的虫子也开始频繁活动,同伴们告诉他那是未成年的小蟋蟀,在过几天成年的蟋蟀就会出现。于是何衷兴奋起来,和同伴们商量好时间,一起捉几个成年的公蟋蟀来玩。他特意问明了蟋蟀草的样子,除了蟋蟀,他准备好了逗蛐蛐的一切设施。接着,就是一连好几天的搜索和等待。
这天,何衷和同伴们照例在军院食堂后的乱石堆中寻找蟋蟀。一开始,他们成果辉煌,抓到了一只雄壮极了的黑蟋蟀,漆黑的身子,金灿灿的翅,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认为他和“蟹壳青”一样威猛。但是接下来,失败便成了他们的常伴。
每抓到一只蟋蟀,大家将头聚在一起观看,总是遗憾地发现它身后可恨的三条“尾巴”。过了很久,所有人都绝望了。
就像何衷生活中的许多次转机一样,在掀起最后一块水泥石板的时候,一只暗青色硕大的蟋蟀窜了出来,眼尖的游伴狂喜地大呼:“抓住它,抓住它,三只,不,是两只尾巴。公的,公的!”大家兴奋到了极点。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围追堵截,花样尽出,眼见蟋蟀已无路可逃。何衷也全神贯注于这只漂亮极了的蛐蛐王,和其他人一样。这时,一样事物飘落在他的头上。他偏偏头,将它抓在手心,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朵纯白色的鲜花,不知为什么,会飘于风中。何衷茫然抬头四望,惊喜地发现小径边的几颗海棠树都已经开满了一簇簇茂盛的白色花朵。
是海棠花。他将手心的花放到鼻子前面,用力闻了闻,感到一阵清新质朴的气息。
再次抬头望去,这一团团一簇簇的白色海棠花使何衷联想起夏日碧空中如絮般纯洁美丽的白云和去年冬天的童话般的皑皑白雪。云,雪,花这三个影像在脑海中交融在一起,使这一树的海棠花恍如仙境般迷人,令何衷心醉神迷。当他垂下眼帘时,发现在最远的一棵树下,也有一个人,同样对这一树白花着迷地观看。
是姬玲!何衷心中狂喜之情几乎难以抑制,他甚至想向她打一声招呼。但终于没叫出口。姬玲缓缓收回赏花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一朵微笑,令何衷如醉如痴。这时,她看见了他的目光,脸色顿时冰冷下来,皱皱眉头,转身走了。何衷记得当时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
突然,同伴们中间爆发出一阵狂叫:“何衷,何衷,别发呆呀,它到你那边去了!”何衷这才恍恍惚惚地四处看看,那只蛐蛐王几个起落已经无影无踪了。
“真够笨的!”大家争相埋怨起他来,“怎么回事,发什么呆啊!”“傻呵呵的!”
“都怪你!好容易能凑成一对!”何衷仍未能转过神来,只是随口说:“你们没看到海棠花开了么?”这本来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但是同伴们的视线居然全被这句话聚焦在海棠花上。于是,他们和何衷一样痴痴地望着,再不出一声。
良久,大家兴致尽了,三五成群,四散回家。边走边聊:“今天真可惜,没抓到一对!”“母蟋蟀真不少。”“要不咱们抓只母的试试。”“玩去,一公一母只会生卵,哪儿斗得起来啊。”何衷一直在想着姬玲那突然改变的冷冰冰的表情,他的神智仍痴迷于海棠树下姬玲一身白衣的美好影像,心中充满深深的失意。
在学习生活中,何衷与姬玲竟然是以交战双方的姿态出现的。班级成绩排名,第一第二的位置永远由他们两个占有。此时他的心情很矛盾。有时他希望姬玲得第一,那么她就不会再对他横眉冷对了。有时他又希望自己得第一,那么不但老师父母夸奖,而且同伴的男生们也会将他视为战败女儿国群英的英雄,无比崇拜。
所以无论是出现什么情况,在何衷看来总是一喜一忧,不复往日的单纯快乐。
何衷和姬玲由于班级工作的关系,接近的机会越来越多。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为何衷办事的能力不强,至少比不上姬玲,经常遭到她的嘲笑。这种嘲笑,并不是坏事。倒像是生活中的一个转机。姬玲对何衷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接着便到来了何衷记忆犹新的那个课外作文班。
这是一个专门为学校作文优秀的学生开的提高班。何衷姬玲还有另外两个同学参加了这个班。提高班常常改换开课时间。何衷等四人经常扑空,总是以为在星期天上课,结果却发现只有四人到场。于是,星期天上午渐渐变成四个人的例行的小聚会。不知为什么,在周日上午空荡荡的教室里,四个人谈得竟如此投缘,仿佛重新认识了彼此。到现在,那些谈话的内容已经忘却,只记得四个人聊得开心极了。何衷生平从未见过姬玲在那段时光里那样笑个不停。只谈了几句,她已经开始笑了。先是微笑,然后露齿而笑,大笑,笑得仰起头来,接着又恢复微笑。
谈得腻了,何衷摆起棋盘,犹犹豫豫地邀请姬玲下上一盘。她很爽快地答应。
当两人对弈的时候,姬玲又开始时不时地笑上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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