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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儿!”吴鹤强忍着没骂出“傻茬”,因为何衷的个头和体格明显比他要结实一些。“你太天真了,这些家伙什么都讲,就是不讲道理,嘿!”吴鹤对自己讲出的这句妙语陶醉了一番,又说:“咱们是同桌,我是看你头脑太简单才提醒你。对了,还有,千万别去看他们的眼睛,那叫‘照眼’,人家见了非把你给废了不可。”“什么?”何衷气得脑袋开始有点充血了,“居然有这种人,真可恶?公安局难道不管?”“管什么啊?管的过来么?要是能管,他们还会这么嚣张?算了,忍忍吧。这些家伙打架狠着呢。见人就往死里打。小心点。上次在街拐角,就是那个卖烧摊旁边,有一次群殴。有个痞子,嗬,真厉害,一个人扎死了四个,没治了。千万别把他们惹翻了,要不,有你好受的。”
上课铃声响了,谈话也到此结束。这节是数学课。刚到的数学老师是个女的。既漂亮又泼辣,刚开始上课就在黑板上写起板书,没自我介绍,没开堂的例行讲话(小学几乎每天都有)。只有公式,字母,符号,劈头盖脸而来。
何衷无法集中精神听讲。他仍在想吴鹤的话,他惊讶于世间竟有这样的人。以前,在书中,在电视剧中,他读到看到过很多坏人,他们做坏事,谋财害命,谋夺别人的劳动成果,或是妄想统治全世界。但是,他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些坏人,因为一时的,完全出于自身的冲动,就随意践踏另一个拥有和他一样平等权利的人的尊严,身体甚至生命。只为了让自己无法发泄的精力找一个出口。这是多么可怕又可鄙的事啊。而且在这个学校周围,没有主持正义公理的人群,只有横行无忌的街霸。没有传奇式英雄,只有毫无反抗力的和自己一样的学生。何衷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正在面对的现实世界。如此悲哀,如此灰暗,如此孤立无援。他回头再仔细想一想自己从小以来在生活中值得快乐而自豪的事。这些事现在已经没有丝毫意义。如果,在街上真有如此野蛮凶悍的匪徒,他可以将你的快乐,自尊,梦想,憧憬随意蹂躏,践踏,那么还要这些事有什么用呢?那么未来呢?何衷想到自己的前途,在他原来的想象中,未来是一片理所应当的充满阳光的路。曲折,是的。因为他必须同伙伴们一起对付世界上的人口危机,能源危机,战乱,疾病,然后达到一个自己钟爱的理想。何衷想象自己是个披荆斩棘的勇士,会遇上一些最终会克服的困难,遇上很多机遇,成功将是必然的。但是,这个憧憬只在瞬间破产了。何衷想象不出自己如何能处理现在面临的可怕处境,依照吴鹤的话,只有和这些恶势力妥协。他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妥协的,因为自小他对危险就特别会躲避。为了怕滑倒,他不敢去滑冰,为了怕摔跤,他甚至不敢骑车。也正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妥协的,所以他更加痛苦起来。以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不起自己,在他看来和恶势力妥协的人比恶势力本身还要可鄙。问题就在于,如果要使自己有安全感,他别无选择。何衷感到空前的无奈,他的手脚一阵阵的发冷,神智恍惚。
这一个学期就在这样的焦虑中挨过。学习的不顺利,生活中的迷乱,使何衷精力不济。看到这些痞子们,何衷感到受辱,受损害,仿佛自己已经挨过了几十顿打似地心情压抑。父母对他学习的失望也令他惭愧。他的生活发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这变化对于他是必然的,他无法回避。由于他那未泯灭的童心和对生活真诚的热爱,这个变化就显得异常残忍和痛苦。因为他的灵魂,并未麻木,生活的丑恶只能使他的心更加的易感。而这易感之心,使得生活对他更像个地狱。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何衷疲倦的心灵又逐渐恢复了生机,童年的意识开始回归了。他的观察力又敏感起来,渐渐发现自然的生命力在学校街道旁边的边边角角显示出来。他惊讶于在这条没有一棵杨树的街道上,竟飘满了大团大团的杨絮。更令他惊喜的是,在街道公共垃圾场边,有一株很不起眼的小树此时竟开满了粉红色酷似樱花的美丽花朵,犹如乌云之中划空而过的一道彩虹。这株花树使何衷本已死寂的想象王国重新打开了一扇布满风景的门。他的心灵又活跃了起来。
何衷又开始重新评价自己的生活。他希望自己的生活再次充满阳光,他希望自己不再受那生活中黑暗的影响。他希望忘掉阴影,重新做起,将学习赶上去,重新获得自尊和自信,赢得姬玲的注意。
虽然何衷认为现在的学习生活应该非常辛苦,但是他仍未能狠下心来将晚上九点多钟睡觉的习惯改掉。因为即使学到九点半再睡,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早上很难早起了。如果……何衷不敢再想下去。他尽力提高学习效率,抓紧一切可以使用的时间。但是,成绩依然未能提高多少,情形令人沮丧。
促使何衷痛下决心延长作息时间的,是一次恶梦一般的事件。那天下午,他正与吴鹤一起结伴回家。两人谈兴正浓,突然何衷被人一脚蹬倒在地。这一事件发生的太突然了,当何衷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生气或者暴怒。一群流里流气的痞子从后面摇摇晃晃地走上前,领头的一个虎着一张马脸,蛮横地说:“臭小子,还当道不?”何衷此时怒火已上冲到脑门,眼睛充满红丝,狂怒地盯着那个痞子。又是一拳打来,何衷不知所措,硬挨了这一拳。他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上前去。吴鹤连忙走上前,阿南拉了他一把,连连赔着笑脸,不停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挡道了。”那流氓脸色缓和了一些,粗暴地将两人一把推到路边,带上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何衷靠在路边的墙上,心脏狂乱地跳动,头脑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影像,他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莫名其妙而更加愤怒,同时他也感到了自己的软弱,因为这软弱而强烈地自责,但他更加强烈地感到了一种无力。彻头彻尾的无力。这是弱者面对强权而无力自卫的悲哀。在这个小小的时空中,何衷遇到的是一个比谁的拳头硬的疯狂的世界。在这个城市别的地方,也许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但在这里,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地狱!是地狱!何衷无助地望向吴鹤。吴鹤垂头叹息着,冷汗从他的头上一滴滴掉下来。“我早说过,你走路的姿势不对。”他说,何衷没有答话。他心底一个默默的声音狂怒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此,何衷开始痛恨春天,痛恨春天的每一个迹象。他生平第一次失眠。每天夜晚,他的脑海中被人痛打的影像就会跳出来。他拼命想象自己如何狂猛地还击,如何将这几个痞子打倒在地,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他甚至想象自己如何将整条街的恶棍都杀死。让这条邪恶的街道尸横遍野。想象越来越细致入微,何衷在心底将这些恶棍的处理方法越来越残酷。这些想象在最初尚能给何衷一丝心灵的慰藉,但不久,他们渐渐比那真实的事件的回忆更加折磨人。何衷每一想起他们就不由自主地头疼,恶心,心跳。他痛苦地陷入了迷惑:假如自己也有匕首,铁链和同伙,是不是会成为和那些流氓一样的恶人。十三岁的他对这些严肃的人生话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的。唯一的办法是不去想它。但这些缠人的幻想却犹如毒藤一般,一入夜便将何衷围困,有时在白天也不放过他。
终于有一天,何衷将作息时间延长到十一点半。他用刻苦的学习来麻痹自己敏感的心灵。他早上五点多钟就爬起床,披星戴月地赶到学校,在教室里呆上两个小时直到早自习开始。晚上复习四五个小时,直到深夜才爬上床睡觉,在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就已沉入了梦乡。
如果这样认真努力地学习,仍不能名列前茅,那才是天公弄人呢!第二个学期,何衷的班级排名渐渐赶了上来。班上的同学们开始注意到这位“默默崛起”的进步生。他们发现他格外地孤独,沉默,严肃,永远穿着色彩单调的衣服,永远神游物外,沉思默想。姬玲也开始注意到他。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孩子,本来就有敏感羞涩的天性。而今似乎变得迟钝,冷漠,几乎不近人情。她感到奇怪,不知道他怎么了?即使这个一向最熟知何衷的女孩子,也不可能知道那件恶梦般的事件竟能对他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
第二章 少年篇 第二节
在学习上,何衷结交了一个知心的学友。他们对数学和物理有同样的困惑和难题,总是聚在一起讨论。这学友名叫岑渐平。他是真正“学者型”的学生。他的未来是再清晰不过的了。未来的理工科教授,人们甚至能想象出他当上教授后的样子,以及将要做的工作。这是一个对何衷有极大帮助的朋友。他点燃了何衷心中求知的。在与他的交谈之中,何衷依稀欣赏到了数学和物理王国的点点奇境。
放学之后,是他们讨论课上习题的黄金时间。岑渐平在桌上摊开习题集和大堆的草稿纸,于是热烈的讨论便开始了。起初,何衷是以甘当小学生的精神向岑渐平请教的。而岑渐平也耐心地传道解惑。渐渐地,何衷开始和岑渐平讨论起一道题的各种解法以及课堂留下的难题。不过,最后用巧算的方法解开力学难题的,或是在布满蜘蛛网似的辅助线的几何图中划下最有用的一条的,往往仍是岑渐平。直到几个月过去了,他们讨论的题越来越难,渐入佳境,讨论开始演化成争论,唇枪舌剑中闪烁出了智慧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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