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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来的是一名身着皂衣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匹蹇驴,腰间挂着一柄制式长刀,看出是个捕役。
山上风雪比山下重很多,他穿得不厚,哪怕一直在爬山也冻得嘴皮发乌,眉毛头发都结了冰,鞋底被冰雪加厚了许多,自己与驴儿身上都落满雪。
捕役一边走一边左右看。
看到身着道袍的林觉,还有这满天冰雪中的一抹火红,他不禁一愣,随即才颤巍巍的拱手问道:“敢问这里可是浮丘峰?浮丘观?”
“正是。”
林觉忙去迎接:“善信这是……”
“哦,在下是山下黟县中的捕役,受齐云山的道长们所托,来这里给浮丘观的道长们送个信。”
“齐云山?”
林觉顿时就明白了。
没有想到,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竟然真的如此郑重的书面送信来通报调查除妖之事。
距离当时也过去了几个月,想来黟县中的事情已经了了。
没想到用了这么久。
此时山上风雪重,这位捕役还立在风雪之下悄悄打量他和他脚边的狐狸,眼中常常露出奇异的光彩,林觉不敢在这里多问,怕把人家怠慢了,冻坏了,于是连忙伸手说道:
“外面太冷了,请跟我来吧。”
“多谢道长……”
“客气了。”
捕役便跟着林觉走向道观大门,一边走一边扭头四处看,见这少年道士吱呀一声推开门,狐狸也停下来看他,他连忙收回目光,跟随进去,却还是忍不住左右打量着观内的一切。
是个清静古典的道观。
进去是個院子,地上铺满了雪,铺得整整齐齐,人的脚印却只有一串,想来是这少年道人走出来的,倒是还有不少狐狸和猫的脚印。
其中还有一串……
捕快目光跟着这像是猫却又更大一些的脚印看去,看到院中古松之上,两个亭盖之间,垂下一条尾巴。
却隐他山雾,来眠此洞云。
竟是一头云豹!
捕役一惊,收回目光。
看来道观清静是清静,古典是古典,却是看得到的不凡。
捕役自然不敢不敬——
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昨天晚上才请来天兵天将,除掉了城中隐藏在背后的大妖,那动静几乎无人不知,城中县官州官都为之惊讶敬畏。可在齐云山的道长们除掉大妖后的第一时间,却是托他来这座道观送信,任谁都知道了,这座道观、这些道士们也不简单。
更何况身为黟县捕役,他自小便听说着来自这座黟山的神仙故事,只是此前太平,黟山路难,道人清修,他们很少与山中的道人打交道罢了。
这座浮丘观他还是第一次来。
捕役将目光往前瞄——
这小道士穿得比他薄多了,在这山中,又不见怎么动,居然看起来一点不冷。
“大殿只有蒲团没有座椅,而且大殿太空太大,我们道观也不常有人来,便先在饭堂坐一坐吧。”林觉将他带到饭堂,关上了门以御风寒,又找来火炉与木炭,点上火端到捕役的面前,“先暖和一下吧。”
“多谢多谢……”
捕役连忙伸手到火炉前。
此前一直在走动不觉得,如今一停下坐下,才觉浑身一阵阵的发抖。火炉中虽有温度,一时也暖不了全身,反倒对比之下显得寒意更为明显。
捕役不禁看向林觉。
这山中冬日如此寒冷,也不知他们怎么过下来的,而且穿这么少。
那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到了冬天,可也是如山下人一样,穿着冬衣也觉得冷的。何况山下还不如这山上寒意重。
林觉则是不急不忙,提来一壶茶,在炉边烧热,给他倒了一杯。
稍作犹豫,又取出自己刚从炼丹阁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家中的小瓶子,在侧对捕役时,点了一滴灵液在杯中。
“喝点茶吧,也许会好些。”林觉说道,“我家师父现在应是在睡觉,不过也该醒了,我去叫他。”
“多谢。”
捕役捧着茶,低头看着。
不知为何,除了茶香,还有一股清香。
这股香味光是闻着就觉得舒服。何况茶水略微有一些烫,在这冬天捧在手里,温度从杯壁上不断传来,也不断驱散寒意,亦是给人一种舒爽。
捕役不作他想,先喝一口。
却不曾想,茶水入嘴之后,除了本身的温度,更还有一股莫名的暖意与清气,直从喉咙口一直流到胸口腹内,随即自然散发到四肢百骸。
唇齿留香。
若说是这茶好,可就这么一口下去,原本身上的寒意竟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脚的刺痛与木然全都不见了,不仅手指脚趾活动自如,身上更是有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
“这……”
捕役不由愣住了。
哪里还不知道,这杯茶不凡啊。
浮丘观果然是真道。
黟山中果然有神仙。
目光一低,狐狸趴在火边,歪头看他。
……
片刻之后。
一群道人已将他围着,其中以一名须发皆白神情像没睡醒一样的老道人为主。
“老道长、老神仙,这是玄天观的道长们托我带来的信。”捕役从怀中摸出一个泛润的信封,恭恭敬敬递上前去。
信封上写着:浮丘观道友亲启。
倒是没有写具体的名字。
老道将信封拆开,摊开信纸,林觉和几位师兄都站在后面看。
一页簪花小楷,十分漂亮。
伴随着捕役的讲述声:
“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在城中待了几个月,日日设坛,夜夜摆案,又东奔西走。我听他们与城中的大人物们交谈,说是设下天罗地网,请来雷部的雷公们仔细调查,又找了社神地祇问询排查,总算赶在过年前,找到了这藏在幕后捣鬼的妖怪。
“是个很凶的大妖,老鼠变的。
“而且大妖手下还有精怪。
“据说是意离神君亲自下界,最后才将那大妖诛除,而在斗法之中,玄天观的道长们好多都被波及,受了伤。没有受伤的都是彻夜辛劳、风吹雨打导致早已病了的几位,不然的话,该是他们亲自来给各位道长们送信的。他们让我帮忙带话,请道长们谅解。”
捕役讲述着时,都不由睁大眼睛。
想来即便是他,在这一生中,也不曾见过神君亲自下界除妖的情况。
这种事情多在神鬼故事中听说。
没想到却发生在自己身边。
老道依然低头看着。
信上写的和他说的相差无几。
确实是个成气候的鼠妖。
偷窃白银、收集钱财则是为了今后远遁偏远之地,建庙立像,广收信徒,聚敛香火,成就邪神。
只是除了来龙去脉、被诛除的妖怪,信上还特地感谢了浮丘观道人们的告知,用词讲究,格式工整,可以说十分郑重了。
“哗……”
云鹤道人收起了信。
林觉站在他的身后思索。
当时六师兄请来的乩仙作诗说,这件事似乎并不容易。
林觉既不知道这位乩仙平常做的预测有几分对几分错,也不知道意离神君亲自下界、玄天观的道友也被波及受伤算不算乩仙口中的困难,但想来意离神君亲自除妖总是靠谱的。
这位神君已经是天上正儿八经的真君,在真君中也算是资历老、香火盛的,就算灵法派的道人修到“得真得道”的境界并最终升天成仙,也不见得会比他更厉害、地位更高。
若是神君都不行,那也不是浮丘观的道人们能够插手的。
且神君也不是他们能质疑的。
“既然玄天观的道友们已经请来真君下界除了妖,想来城中定然太平了。若是再有别的事,来浮丘峰找我们,或去齐云山请他们就是。”云鹤道人把信纸放在旁边,对捕役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来往城中要一整天的行程,观中有客堂,班头就在观中住上一夜,明天再走吧。”
“小人只是个寻常捕役,怎当得起老神仙一句班头呢?”
“贫道也只是个寻常老道啊,怎当得起班头一句老神仙呢?”云鹤道人哈哈笑着起身,又对林觉说道,“送信从来不是易事,何况山路难走,晚上做几个好菜招待一下班头。”
“知道了。”
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
在这观中,吃食上面,林觉是手握大权的。
老道指使他,他就指使师兄。
这些师兄们为了吃顿好的,也是充分尊重他的权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时观中响起猪嚎声,声震山林。
当修路的小师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几个师兄正按住一头猪,三师兄拿了一把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便戳进猪的喉咙里。
六师兄用盆接住猪血。
猪拼命挣扎,院中雪被蹬得稀烂。
“……”
小师妹挠了挠头。
好残忍,好馋人。
没一会儿,一头猪就被分解好了,等到天色渐暗的时候,林觉便已经在灶屋里忙活了起来。
小师妹抱着一只彩狸猫,负责烧火,黑夜与火光交相映衬,而她抬头看林觉:“师兄,不是说过几天才杀猪吗?怎么今天就杀了。”
“今天有客人来。”
“啊?”
“是黟县的一位捕役,冒着风雪来给我们送信的。齐云山玄天观的道友们写的信,特地来告知我们,黟县的妖怪被除了。”
“特地来送信吗?这么大雪。”
“是啊。”
小师妹点了点头,清除疑惑,随即眼睛一亮:“师兄,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发现山里有一棵小树!是个宝贝!就在我修路的那座山底下,最高那个山谷底下,有雾的时候它会发出光,肯定比以前我摘的那些、还有师兄你去山上摘的那些好多了!”小师妹十分兴奋,不过顿了一下,却又犯难,“只是有些不好下去,而且好像还有山中的精怪在守着,不然我就给师兄你摘回来炼丹炼药了。”
“哦……”
林觉回复得很平静:“我早就看见了,昨天采药又看见一回。”
“啊?”
“确实是有精怪守着,而且不少,你就算下去了也摘不了的。”
“是有主的吗?”
“不好说啊……”
“那怎么办?”
“我也在想呢……”
林觉一边做饭一边露出思索之色。
其实他也思考好几天了。
原先不知道办法,哪怕请教二师兄,二师兄也只笑着说随他随缘,然而昨天与二师兄上山采药,二师兄的一番话,却给了他一种思路与启发。
“我大概知道,只是不确定能不能行,我先观察几天。”林觉说道,“正好我也想给你说的,如果能行的话,下次你跟着我一起去就是了。”
“那告诉师兄们吗?”
“我已经说过了,二师兄说,既然我们遇到了,就是我们的缘分。黟山很大,他们自有他们的机缘。”
“知道了。”
小师妹回答得十分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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