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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彦复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据传说,是一颗所谓的‘还阳石’,有起死回生、转晦为明之功效,是五百年前南溪族人从宋代名宦童贯处所得秘方所制,南渡时带来此地暗藏于某处。想必秦兄你应该明白,这个‘还阳石’对太监的意义所在。”
“我不是特别明白,不过我试着去理解魏公公对这种事情的渴求之情。”
“一直以来,藏宝之地都隐秘于一幅古画之中。南溪老陈家的祖训,古画并非由族长保存,而由陈家最有学问的子弟收藏。但画中的秘密,却只有族长才能知道。这样一来,一家保存古画,一家保守秘密,就像一人管门锁,一人管钥匙。”
“这南溪陈家,透着一股古怪,”秦恕感觉有些头疼,说道:“似乎和我们正常的人家不太一样。那么陈世本人就是陈家最有学问的人喽?他既管着门锁,又管着钥匙。”
“秦兄说的没错,南溪陈家是很古怪,”林彦复赞同秦恕的这一说法:“陈世斗的大字不识一筐,谈何有学问?父亲和我曾做过调查,南溪最有学问的人,也就是古画的原主人,是南溪唯一的一位老秀才——陈伏茂。但就在去年,陈老秀才突然病逝,这幅画就落到了陈世手中。”
“听起来这位老秀才的死也不简单,恐怕未必就是病逝。这是不是意味着锁和钥匙都落在族长手里,他同时掌握了南溪古村的最高权力和最重要的秘密,其他族人不会有意见吗?”秦恕问道。
林彦复点了点头,说道:“秦兄果然思路清楚,一语中的。在通常情况下,其他族人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但是,别忘了,南溪村已经危在旦夕,仅去年非正常死亡的陈家族人就不下五十人。各家心里都清楚,老秀才的死肯定有所蹊跷,但不管怎么说,陈世拿到古画,目的还是为了能和我父亲做交易,拿到县里援助的粮食、药材和其他资源。”
“这样看来,如果交易成功,陈世就成了南溪的英雄,也成了崇安的英雄;如果交易失败,其他族人应该不会放过陈世,和他这一房的家人。”秦恕经商多年,对于“交易”二字有着清醒的认识。
“是的,”林彦复慢慢地说道:“据我父亲所言,南溪村在二十年前就发生过一次大清洗。当年由陈世牵头,借口外姓人家肇事,陈家八房一起动手,将南溪客居的外姓全部灭了门。其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当场打死,女性全部奸杀,老人和孩子被驱逐到寒风岭上自生自灭。”
“为什么留下老人和孩子?”秦恕问道。
“武夷山这边土客械斗时常发生,地方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哪家宗族发生械斗,互不伤害老人小孩。不过,陈世把这些老人、孩子赶到严冬时节的寒风岭,其实跟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父亲来到寒风岭时,那些老人和孩子已经基本上冻饿而死。父亲对我说,那些尸体一具具横七竖八地躺在山里,全都血肉模糊不堪,一大群山猫、秃鹫围在尸体胖边,就像享用一顿久违的盛宴。它们一边撕扯着尸体上残余的血肉,一边像唱歌般地放声啼鸣,犹如鬼泣之声。”
秦恕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道:“看来,陈世远有灭门血债,近有自盗嫌疑,林大人断不会饶过他。”
“你错了。我刚才说过,谁能让崇安百姓吃上饭,父亲就与谁为伍。陈世再过狠辣狡诈,只要他能交出宝物,父亲就能和他继续交易。但是,”林彦复顿了一顿,说道:“南溪的其余七家似乎并没有我父亲这样的涵养和耐性,提前乱了起来。而陈世自林睦死后,再也没有与我父亲联络过。据父亲的判断,陈世十有八九已经遭了其余七家的毒手。”
“所以你认为,我们没必要在寒风岭上继续浪费时间,直接去南溪村,找到其他七家,古画或者说宝物就在他们的手里?”秦恕开始有点明白了林彦复的意思。
林彦复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信什么天理循环。我只信人心叵测。与其在山里找寻未知的答案,不如直截了当,把南溪幕后的黑手揪出来。我相信,最后的答案一定就藏在南溪村里。”
“你这么肯定是南溪村的人动的手?林睦之死对于他们并不利呀。陈世也好,其余七家也好,应该还是想顺利完成这笔交易吧。”秦恕还是觉得林彦复的想法有些武断。
“陈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林彦复冷冷地说道:“陈家其他人也是。除了父亲之外,陈家的人跟福建的其他官员乃至京城方面都有接触。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他们想把这件祖传的宝物卖个更好的价钱。想必你也听说过,在京城,在福建,在全国各地,魏公公的拥趸和对头都不少,官位都不低,他们都会想拿到‘还阳石’,改变某些局面。”
“我有一事不明,”秦恕说道:“为什么陈世既拿到了古画,又知道其中的秘密,干嘛不去直接拿到还阳石?而要用古画作交易?”
林彦复答道:“你的这个问题,我也去问过父亲,据父亲分析,有三种可能。”
“哪三种?”
“第一种可能,陈世不学无术,虽然拿到了古画,也一直没找到还阳石在哪;第二种可能,时隔五百多年,还阳石早已被他人取走,陈世按图索骥也没有用;第三种可能……”
秦恕有点耐不住性子了,急道:“第三种是什么?你快说呀。”
“父亲说,第三种可能就是还阳石对于当地风水格局关系重大,根本不能移动,否则南溪村将会有灭顶之灾发生。”
秦恕问道:“那依你看来,哪一种的可能性最大?”
“这并不重要,”林彦复说道:“重要的是,以陈世的能力,他拿不到还阳石,就只能用古画来交易。”
“所以,你认为有人在暗中作梗,害死林睦,盗走古画,甚至取走了还阳石,破坏了这次交易,”秦恕逐渐理清了头绪,说道:“可是,如果古画已经被拿走,那么说明下家已经找到了,交易已经完成了,林大人还有必要出大价钱从江阴请来霞客先生,特地赶到武夷山来帮你们寻宝吗?”
林彦复回道:“秦兄,古画已经存世五百年,未曾有人破解里面的奥秘。即使古画已被交易出去,对方如果对山海堪舆之学一无所知,未必能找到其中关键所在。再说,盗走古画之人也可能还未寻找到合适的买家,毕竟,你知道的,天下局势瞬息万变,也许他会谋定而后动,父亲就是想到了这层,决定冒险一搏,用知县之职向州府承诺,七日之内破案,试图打一个时间差。而放眼天下间,能用山海堪舆之术破解古画之谜的,不超过三人,离崇安最近的只有徐霞客了。”
秦恕继续问道:“你们又怎么知道徐霞客一定会来崇安?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挣这三千两银子?”
林彦复犹豫了一下,说道:“秦兄,今日我对你知无不言,坦诚相对,也不怕告诉你,徐霞客在十年前就与我父亲相识,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他跟我父亲之间有什么恩怨往事,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点:他此次前来崇安的目的绝不单纯。很有可能……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得知南溪宝物之事。”
秦恕松了松肩头,看着林彦复,说道:“林大公子,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帮你什么?”
“舍妹会从另一条路进南溪,”林彦复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在之前就与她说好了,无论发现了什么,我们都不会返回出发点。但舍妹身上有伤,袖剑又被你拿走,进了南溪村里,未必能帮上太多的忙。眼前的情况下,我们的力量不够。秦兄,我需要你的帮助,出自真心。”
秦恕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了钱吗?”
林彦复摇了摇头,说道:“为了公道!秦兄,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我的道理,不是到南溪替你杀人!”秦恕怒声说道:“你们这些官家子弟的狗屁事情,什么崇安、福建、京城,我他妈的一点也不想管!你替你父亲吹的那些大话,我他妈的一个字也不信!什么为了十万崇安百姓,都是放屁,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看见的一切。我看见的是,你们为了拿到‘还阳石’去向太监头子献媚,不惜让林睦来南溪送死,不惜花上三千两官银请来徐霞客,不惜在乱坟地暗算我,不惜置南溪百姓的性命不顾!如果你父亲要主持公道,二十年前为什么不主持?二十年前死去的人命难道不算是人命吗?什么崇安十万百姓,什么正义公道,都只不过是一场该死的交易罢了!”
林彦复长叹一口气,说道:“秦兄所说的不错。这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一场交易。但秦兄你也是生意人,应该知道,买卖公平的交易,其实就是正义,就是公道。徐霞客买你的一双拳头,付出的是一千两银子,以及对你的全方位信任,你认为很公平;我买你的一双拳头,付出的是我所能知道的全部秘密,以及父亲和我无条件的友情——我们在福建并不轻易付出友情,你知道的;以及,崇安所有日后能活下来的百姓们的感激之情。这就是我们的公道。拳头长在你自己身上,抉择权也在于你自己,秦兄。”
林彦复说着,向秦恕伸出了手掌。
秦恕看着眼前一路渐渐熄灭的引路香,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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