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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歆惨白着脸,任由那人领着他进了一家私塾,夫子正在上课,下面坐了几十个规规矩矩面无表情的小孩子。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快坐到座位上听课。”
安歆沉默地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坐下。
“新来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安歆。”
“你给大家背一下月曜日的自由规划表。”
“……我不会。”
“你怎么可以不会呢!这可是我们必须要牢记的自由!”夫子有些生气了,“刘华,你给新同学背一下。”
“好的。”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却在说话的前一刻高高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容,“月曜日卯时一刻起床,早饭当食白粥、青菜炒豆腐……辰时一刻学生到学校学习,要把先生近日的教诲读一百遍……农民下田种地,官员上朝、办公……午时用餐,商庶不可食荤腥,官员可食熟牛肉……卯时一刻夫妻方可行房,亥时前所有人都要就寝……”
刘华滔滔不绝足足说了十几分钟,在他事无巨细的讲诉声中,月曜日(星期一的古称)的十二时辰里,每个时辰都详细规定了各行各业的人们要做的事情,就连睡觉的姿势,夫妻行房的时间长短都有标准规定。
“夫子,我讲完了。”
“很好,坐下吧。”夫子冷着脸问安歆:“你记住了吗?”
全班同学都整齐划一的扭过头看向安歆,面无表情地问:“你记住了吗?”
安歆沉默与他们对视许久,慢慢闭上眼睛,心中突生明悟。
这是他的恐惧。
安歆怕的东西很少,很少。
可是眼前所有的一切,却的的确确是他最大的恐惧。
他怕平庸之恶。他怕自由被剥夺,思想被监控,人性被扼杀。他怕“我在看着你”。“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役。无知就是力量。”
所以这个幻境才如此扭曲古怪,不伦不类。
安歆再睁开眼时,夫子,同学和教室都消失了,他的周围弥漫着熟悉的白雾,十几秒后,一个白发苍苍的灰袍老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老人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安歆,“老夫从未看过这么诡异的恐惧。乍看普通,细品之下却让人头皮发麻。”
安歆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原来这才是我最大的恐惧。”
“可是你一直很冷静。”老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不害怕吗?”
“我怕了,恐惧就会消失了吗?不,不会。恐惧只会以我的“恐惧”为食粮,不断壮大,慢慢成为掌控我思想的心魔。”安歆挑了挑眉,淡然一笑,“所以我不必,也不能惧怕“恐惧”。”
老者注视着淡然微笑的男孩,目露激赏之色,心中不免生出深深的爱才之心:“你很好。”他期待地问道:“小子,可愿拜我为师?”
这么优秀的苗子,不先下手为强迟早会被别人抢走,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
梅瑛梁坐在观众席上,目光在上空一块块云镜上流连。每块云镜浮现的画面都不同,它们是每个考生心目中恐惧。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所以凡人才千方百计想要修仙。修仙,修的是心,也是长生。
除了生死,人生在世还是有许许多多零碎的小恐惧。
怕老,怕受伤,怕爱别离,怕付出没有回报……这些恐惧零零碎碎,却组成了凡人的人生。
唯有直面恐惧,方能破除迷障,战胜恐惧,超凡脱俗,在道途上越走越远。
修道,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克服内心恐惧的过程。
在映射心中恐惧的幻境里,不少考生原形毕露,丑态毕出。
有人生无可恋躺在病床上,有人因为自己的衰老而痛哭失声,有人因为从富翁变作乞丐而自杀……
不断有云镜消失,证明不断有考生因为无法克服心中恐惧而被淘汰。
突然,包括梅瑛梁在内的很多观众的视线都被一道云镜吸引了注意力。
云镜上出现的画面看似普通,可是却细思恐极。
梅瑛梁注视着屏幕上的那个男孩,满心疑虑。
他没想到他竟然在云梯上看到了前辈!
前辈法力通玄,不应该坐在前排收徒弟吗?怎么自己亲身上阵参加这次的升仙门考核了?
这……这不合规矩啊!
可是很快他就把心目中的疑虑放到了一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云镜的画面上。
他修道几十年,已至筑基,当初也是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
可是易地而处,如果他当初面临的是这样的恐惧,他十有八九……就被淘汰了。
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有把握可以克服这样恐怖的恐惧,他也从未想过世上还能有这样的“恐惧”。
初看平凡,可是每一件事,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只觉得举世皆敌,竟找不到一处安身之所。
前辈不愧是前辈,在如此恐惧面前竟然还如此冷静。
梅瑛梁更好奇前辈要如何克服这个恐惧了。
下一刻,男孩睁开双眸,紧接着,由他恐惧形成的幻境消失了,云镜上重新弥漫起乳白色的烟雾。
梅瑛梁愕然。
这就结束了?
他当初为了克服自己对从小欺负自己的恶霸的恐惧,在幻境里挣扎了三天三夜,提刀杀了那人才从幻境里解脱。
可是前辈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时幻境就消失了!
在梅瑛梁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云镜里又出现了一个老者。老者鹤发童颜,身穿灰色长袍,身上气质虚无缥缈,仿佛一团雾气。
梅瑛梁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冷气声,就连他自己也是惊愕不已。
这个老者在他们临清派大名鼎鼎。老者道号星源真君,他是掌门的师兄,也是临清派的太上长老,修为已至大乘期,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云梯上的幻境和用来观心的水镜都是真君的神通,但是几百年来考生熙熙攘攘不知凡几,能引动真君现身的考生可是寥寥无几!
“为什么?你不害怕吗?”真君的问题也是梅瑛梁的问题,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男孩,希望能得到解答。
“我怕了,恐惧就会消失了吗?不,不会。恐惧只会以我的“恐惧”为食粮,不断壮大,慢慢成为掌控我思想的心魔。所以我不必,也不能惧怕“恐惧”。”
梅瑛梁瞠目结舌,继而对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从始至终男孩双眸都无比冷静清醒,所以前辈什么也不用做,幻境自然就消失了。
知道“不能惧怕恐惧”很容易,但是做到就很难了。世人多是知道而不能知到。
就连梅瑛梁自己,现在也不能说全然克服了所有的恐惧。
可是前辈就那么轻描淡写的做到了。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星源真君也满脸欣赏之色,几乎有些急切地问:“你可愿拜我为师?”
前排的各门各派掌门和长老的席位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咒骂声:
“哎!让那老儿抢先了!”
“星源那厮手脚怎么这么快!”
“此子之道在于自由,正和了我们剑法的路数,合该进我们紫霄剑宗啊!”
“呸!他明明应该进我们天道宗学习无情道才是!以此子理智冷静的心性,不出百年必能修到元婴!”
“非也非也,此子小小年纪却心智成熟,看人观物格外透彻,应该进我们青山书院修习儒法才是!”
梅瑛梁目瞪口呆,就见来自各门各派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老前辈们,为了争夺安歆前辈的归属权,不够仪态地亲自下场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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