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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蚡早缩了,窦婴身为丞相,座位靠前,此时一见刘彻发急,当下挺身而出。
“臣启太皇太后,御史大夫、郎中令,皆为朝廷重臣,岂能随意处置?‘必也正其名’,当有个合适的名目才是,难道要说,是因为他们不要太皇太后干政惹恼了您,所以获罪?”
窦太后更气了,这位娘家侄子已经不是第一回拆她的台了。“你给我住口!身为丞相,不知道老成持国,居然也跟着皇帝胡闹!你知不知道改国策是多大的事情?!”
窦婴语塞,他本不是个善辩的人,有道理在口的时候,他能说两句,如果说不过别人,他就开始非暴力不合作,当年景帝改立太子的时候,他就是赌气辞官不干了。今天看着窦太后不听劝,他又开始非暴力不合作了起来,也阴着脸,一声不吭生闷气。
窦太后一看,更火了,当下又扮回电母眼冒电花挨个人去瞪,庄助本是极有口才的人,被窦太后扣上个“离间”的帽子,却也分辩不得,事实摆在眼前,儒生就是要皇帝别听太皇太后的,要皇帝废了黄老独尊儒家,虽被韩嫣折过一回这独尊的话是不敢讲了,可想自己上位的思想还是存在的,心理上就先有些弱了。加上庄助其实并不是像王臧、赵绾这样的耿直儒生,也不像窦婴这样虽然软点却也能坚持的人,新进的人员的资历又浅,当下,也是不说话了。
看了一圈儿,窦太后一声冷哼:“假站着干嘛?还不拉下去了?”这说的是王臧和赵绾了。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一被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老太太不好惹,刘彻在她面前是一点儿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其实大家要是都不听她的,一个老太太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可窦太后她不是一个人,她还代表着一整个的原有的利益集团,大家明面儿上是说儒家与黄老之争,但是这种学说上的争议在早先韩嫣挑了个话题换了个思路后,已经不是争议的重了——背后更大的原因还在于相互之间的权利、利益分配。
刘彻要用新人,自然要拿下旧的才能腾出地方安置新的,大家都在慌着呢,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想被皇帝给抹了去。卫绾的例子却是有些让人寒心的,哪怕他再不称职,好歹做过太傅,一向不去主动开罪人,就是看着做过太傅的面子,也不能给他一个不称职的考评再追究责任然后把他给免了职啊?
当下,新人这边儿被压下了势头,不敢讲话了,旧人这边儿心里不太痛快,也不愿意为刘彻说话。眼瞅着事情要糟,刘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唉,还不如热锅上的蚂蚁呢。起码人蚂蚁还能团团转,他高坐在大殿上还要保持风仪,转都不能转,只能心里干着急。
韩嫣心里一思量,站了起来:“太皇太后且慢。”
大家挺惊讶,韩嫣在大朝会上,他就是一个摆设,虽然是高级摆设挺赏心悦目的,从来不见他在大朝会上奏事,哪怕是在挑了儒生生气在大朝会上向他开火,他也是装聋作哑的来着,今天这人是吃错药了?刘彻却是心下一喜,继而有些担心。
窦太后也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韩嫣是反儒家的,而且,王、赵二人没少刁难韩嫣,今天韩嫣出来说话,还是拦着她处置这两个人,窦太后觉得奇怪:“是阿嫣呐,你又有什么话要说?”这是纯粹的疑问句,窦太后很想知道原因。
一句“阿嫣”,底下人心思各异,实在没想到韩嫣已经到了能够让太皇太后在大朝会上叫他小名的地步了。
“回太皇太后,臣以为当朝折大臣,不妥。”韩嫣却管不了别人的想法,直接保了这两人。
“哼!”窦太后的脸霎时阴了,“有何不妥?这两个家伙居然离间我与皇帝!你也以为他们说得对么?”你不是反他们的么?
离间你们,当然是错的,可我不能承认,一承认了,这俩人就全玩完了。
“回太皇太后,御史大夫,是言官,觉得事有不妥,就必须直言,这是他的职责,郎中令,掌宫掖,帝王家事亦国事,事关二位,附议御史也是份内之事。这两位大人只是做了他们份内的事情,不应受罚,至于他们说的内容对不对,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至少,两位不能因直言而获罪……”我绕!
“话也不能乱说!!!”窦太后一听这话,很是生气,她就听到最后一条了。
窦太后生气,却有人高兴了,刘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韩嫣的理由算是正当,颇能抵了那条离间的罪名——人家只是说错了话,可那是在覆行职责,并不是有坏心。这样,王、赵二人至少不用死了。
一见窦太后口气有所放松,而刘彻面露喜色,再联想一下韩嫣日常的行为——这几乎就是皇帝的代言人,加之权利之争的诱惑,儒生也不管之前韩嫣批儒家的过结了,跳出来接着韩嫣的话头往下讲。
开头的自然是庄助:“臣禀太皇太后,昔者周厉王时……道路以目……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国人暴动……陛下做得很对,望太皇太后勿阻言路……”庄助口才很好,学问也不错,引的例子很有震憾力,把国人暴动讲得活灵活现,只可惜讲太详细了,弄得窦太后就是那不许人家说他坏话的笨蛋周厉王,说得窦太后现在这么做就是要逼人造反似的,窦太后不高兴,刘彻也不自在。再说,这地方选得也不对,你要是单独跟他们说,他们说不定就接纳了,可在大朝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
当下,学黄老的不用窦太后生气就先反驳了:“庄助!你把太皇太后比周厉王,是何居心?不听你们的,大汉就要亡了么?!”听听这强硬的语气,谁说学黄老的“清静无为”?
庄助对着主座长揖至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何敢做此比?不过是身为大夫,有言事各询之责罢了,想不到便罢,想到了,不说,那是臣失责。”
“不说老身的坏话,你就是失职了?”窦太后阴声怪气。对韩嫣,不管怎么说是熟人,无论如何总有几分香火情,又一向乖巧,先头讲话又没讲得太死,只是说王、赵罪不至此,因此窦太后还不算太生气。庄助语气太过强硬,内容又惊悚,窦太后恼了。
窦太后自幼没读过什么书,被收入宫中之后,也就是读读黄老,但同时,她又是从吕后末期到文帝朝转变的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并且在汉宫中经历了几十年,这就造就了她在某些事情上笨得可以,但在更多的事情上精明得令人害怕。你跟她说话,得注意方式方法,吊书袋,她不一定听得懂,听得糊涂了,她就按自己的理解来判你个没道理。同时,她就牢牢把握一点:不能放权,至少,不能没有话语权。庄助讲了这么一大堆,她就听到一个意思:庄助这是要她闭嘴。
能不火么?
窦太后话一出来,黄老的开始群攻庄助,儒生又为庄助辩解,一堆人吵作一团,活似到了生鸭养殖场。闹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了,就听到一群人在扯着嗓子吵。文明国家的议会还会发生个议员抡拳干架或者跳上桌子乱蹦的喜剧,何况是这野蛮的封建国度?没有赤膊相击已经不错了。一时间朝上热闹非常。
窦太后双止失明,只能靠耳朵来接收讯息,此时听得一片嘈杂,头都大了,心里火得一拱一拱的,一拍桌子:“都闭嘴。”
大家闭嘴了。
“朝廷大臣,吵成这样,成什么体统?”窦太后先骂了两边太吵,然后,忽然想不起刚才在吵什么了,当下决定,“都行了,把那两人先押下去,回头再说。”
得,又绕回来了,这老太太。
黄老得意了,儒生急了,刘彻也急了,当下向韩嫣使个眼色——快拦着。韩嫣第一次见到群臣互攻的壮观场面——以前都是互相出一两个代表暗讽的——正在发愣,见静了下来才回过神,看到刘彻的眼色,忙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此二人何罪,要被押下?”押字咬得很重。
大家醒过神来。窦太后也不好装傻了,挥挥手,原本在刘彻眼光下就不敢上前的卫士退得更远了,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的,总好过夹在中间挨瞪。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说话没罪,可说错了话,难道就可以这么算了么?”窦太后反应也不慢。
韩嫣张了张嘴,挑挑眉:“失职自有有司定论,太皇太后不必过虑。”
“就是说,他们说了我的不是,我还不能过问了?”
“您可以责成有司,国家自有制度定论。”
“好!”窦太后很干脆,“廷尉呢?”
廷尉就在下头站着,此时听到点名,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能上前:“臣在。”
“大汉律法你熟,说说,该怎么办?”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太皇太后,怎么办都不行。廷尉满头大汗:“御史大夫、郎中令有言事之责,”刘彻点头,窦太后冷哼,“可言语不当也该罚。”
说了等于没有说。
“那要怎么罚?”窦太后直问了。
“不如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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