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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一看着眼前这人,惊异道:“读书人也做买卖?”
陈经纶居然没有觉得一丁点的不好意思,落落大方地道:“读书是读书,做买卖是做买卖,我们闽粤一带,大抵都是如此。做买卖的人,得让子弟读书上进,中一个功名才安心。而有了功名的人,靠山地也种不出多少粮,不做买卖,凭这身上秀才的功名,也难以发家。”
“噢。”张静一知道这个时代的福建情况确实很不好,那儿山地太多了,百姓们养不活,有的偷偷出洋,远徙海外,也有人靠种地养不活自己,只好经商了。
张静一道:“既然如此,不知有何见教。”
“学生想买铺子。”陈经纶毫不避讳地道:“可是听说新铺子暂时没有卖了,所以想来打听一下,学生知道百户这里还有不少的土地,是否可以加一些价格,卖给学生呢?”
张静一又好气又好笑,现如今自己手里确实还有未来四期的铺子,可不代表,这个时候拿出来卖啊,可显然已经有不少人急了,显然是对清平坊的未来很是看好。
张静一便道:“你是做什么买卖?”
“长乐陈氏,耕商读传家……”
“我只听说过耕读传家,却没听说过这耕读之后还有商的。”张静一倒是想笑了,不过,这大明朝闽粤一带的风气,确实比这京城要好不少,对于商贾的态度较为宽容。
张静一顿了顿,倒是看向陈经纶:“你是福建长乐人,我今日见你,倒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们长乐,是否有一个叫陈振龙的人。”
“啊……”陈经纶一愣:“张百户也知道先父?”
张静一一听先父二字,就晓得陈振龙已经死了,但是却万万没想到陈经纶竟是陈振龙的儿子,一时之间,又激动起来:“我听闻你的父亲曾在福建布政使司,培育红薯,这红薯乃是从西洋的佛郎机人那儿传来,这事,可是有的?”
陈经纶:“……”
“难道不是?”
陈经纶忙道:“有是有,不过那不叫红薯,该叫金薯,这是先父取的名,此物……陈家一直都在培育,这二十多年来,不敢中断,金薯的产量很大,只是可惜,当初培育的时候,受了当地官府的嘉奖,可后来,就没有音信了。”
红薯啊……
张静一激动得要笑出声来,这玩意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粮食啊!
而且是产量极大的粮食,甚至明代有过记载,亩产量,可以是这时代水稻的十倍、二十倍。
此时的大明,天灾频繁,小冰河期的来临,导致天气骤变,各地的灾害,连绵不绝,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大量流民的原因。
而流民们从地里种不出粮食,四处流浪,寻觅食物,席卷天下,最终……成了朝廷口里所说的‘流寇’。
几乎可以说,这‘流寇’……便是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说白了,就是耕地有限,而因为天下承平,土地承载的人口越来越多,人口暴增之下,粮食产量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暴跌,这大明江山不完蛋才怪了。
可有了红薯,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数十年之后,康熙至乾隆时期,神州大陆终于开始推广种植红薯,以至于清朝时期的人口乃是明末时的人口数倍之多,居然也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子。
人有了粮吃,就会安分。
可你不给他粮,难道安分作饿殍吗?
明末最悲剧的事,就是没有重视起红薯的推广,虽然福建那边陈家一直都在培育,附近也有一些人种植,可在小冰河期,真正受灾最大的,却是长江以北的区域!
数不清的旱灾和蝗灾连绵不绝,大量的农地荒芜,粮产暴跌。
若是此时,将红薯推广到广大的北地呢?
张静一一时间心情澎湃,忍不住道:“你们陈家,有多少这样的金薯,可以在京师附近栽种吗?”
“这……”陈经纶愣了一下:“倒是没有尝试过,学生也不知,不过我们陈家人,素来知道金,不,红薯的习性,倒是晓得怎么照顾,至于这红薯是否耐得住北地的旱地,能否抵得住这北地的寒冷,就不晓得了。”
张静一斩钉截铁道:“你要多少铺子?”
“啊……”陈经纶一愣,看着张静一,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张静一道:“你不是想要铺子吗?我给你留一百方丈怎么样?”
陈经纶:“……”
这一方丈,便是百两银子以上,一百方丈?这至少就是纹银万两了。
“不只如此,我还可保举你,总而言之,你们陈家人只要在京师,我敢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
陈经纶:“……”
这下子,他反而心慌了,人家这么热情,给这么大的好处,不会让我们陈家……
张静一随即道:“你现在要做的就一件事,立即修书给你的族人,让他们立即押运大量的红薯到北地来,有多少要多少,而且还要抽调一些擅长栽种红薯的人手来,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你能办妥,有的是富贵,倘若不能办妥,京师就没办法立足了。”
陈经纶心里渐渐平静了,他忍不住道:“张百户……这……立即大量的栽种?北地的土质和气候,还不确定呢,谁晓得能不能成活?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是实在话。
显然陈家还是远远小看了红薯的价值。
而十几二十年前,那位曾经报喜的地方官,也小看了红薯的价值。
当时红薯种出之后,还是在万历年间,当地的地方官连忙上奏。
不过很快,就没有人当一回事了。
张静一在上一世读到这件事之后,也觉得很奇怪,这么高产的作物,怎么可能朝廷会不重视呢?这可是改变王朝命运的神器啊。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开始读经史之后,张静一才大抵能够明白。
因为福建的地方官是在万历二十一年上奏了这件事,而万历二十一恰恰又是一个最重要的年份,因为这个时候,恰好发生了‘癸巳大计’。
‘癸巳大计’,乃是内阁以及东林党之间最重要的冲突,渐渐已经开始在朝中发挥了作用的东林书院出身的官员,和当时的内阁发生了极大的争议,最终整个朝廷围绕着一次对官员的考核,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那个时候,满朝的大臣相互攻讦,已经到了非我同党其心必异的地步。
而一份关于福建来的‘喜报’,只怕在当时已经斗得红了眼睛的朝臣们看来,这一定是地方官想要政绩获得升迁,所以鼓捣出来的一次所谓‘祥瑞’而已。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历朝历代,都有祥瑞的多发期,比如一头牛一窝生了二十头牛仔,比如一只鸡长得有猪大云云,地方官借报喜的机会来刷刷脸,免得朝中诸公忘了他这么一号人。
可在当时的清流们看来,上报祥瑞,是十分恶劣的事,是报喜不报忧的体现,自然而然,这份奏报很快便沉入大海,没有人理会了。
也正因为朝廷的不理会,地方官见朝廷没有后续,自然也就不敢再上奏了,免得惹祸上身。
陈家那边,得不到官府的支持,只好自己栽培自己的红薯,在历史上,这一栽培,就栽培了足足五代人,直到建奴入关,康熙时期,红薯才渐渐的推广。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眼下这天下都成了这样子了,到处都是流民,年年都是灾害,这事还缓得了吗?
眼看着陈经纶一脸为难的样子,显然跟他苦口婆心,是不成的了。于是骤然拉下脸来,厉声道:“陈先生在来拜访我之前,难道就没有打听打听,我张静一是什么人吗?”
陈经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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