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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上,已是冲天怨气。
大明朝只怕从来没有这样精诚团结过。
这种局面,却是天启皇帝从未见过的。
实际上,从天启皇帝登基开始,整个大明朝的朝堂就一直陷入一种没有意义的吵闹之中。
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要吵,位高权重者为了争夺人事,彼此攻讦。官职卑微的大臣,则为了迅速上位,树立一个仗义执言的形象,也在吵。
这种争吵,毫无意义,却偏偏,这等相互攻讦,已经到了任何事都办不成的地步。
党争已成了尾大难掉的问题,谁也没办法解决,仿佛一个死局一般。
而牵涉其中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每一个人,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可恰恰是这些人中龙凤,掌握着天下的权柄,却将所有的心思,花费在吵架上头。
这就导致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真正想要干事的大臣,做任何事都瞻前顾后,不敢去干,生怕给自己遭来祸端,一不留神,就有无数的奏疏陈奏,对你大加挞伐。
反而是那些以清流自诩,绝不涉事的清流,却是高高在上,成为了人们羡慕的对象。
而这,最终也成为了党争的重要手段。
先是齐党、楚党、浙党混战。
此后是各党战东林党。
随后是东林党战阉党。
而如今,阉党看上去势大,可实际上的阉党,本身就不是一个一致的团结。大家根本没有啥理念,当初能结合在一起,不过是外朝的各党被强大的东林党打的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东林党获得了吏部的大权之后,借着由头,动不动就对其他大臣进行罢黜,又纠集大量的御史,排除异己,以至大家不得不勾结内臣,反击东林。
因而阉党内部,其实也是一团乱麻,大家的心思,不是花费在治国平天下,而是找到对方的漏洞。不是费尽心思治理天下,而是彼此抱团一起,排除异己。
这样的风气,已是蔚然成风。
只有那些自恃清高,四处抨击别人的人,才能给人留下印象,获取高位。只有那些结党抱团的人,才能在朝中立足。
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聪明,花费在对朝廷毫无益处的事上头,还美其名曰这是仗义执言。
风气这东西,一旦形成,那些没有跟风的人,就自然而然会被淘汰,成为异类。而跟风之人,立即窃据高位,成为后辈们的楷模。
大明的灭亡,有很多的因素,而此时晚明官场的风气,也占了极大的作用。
难得今日,居然再没有人阴阳怪气了。
“无论如何,我等也要固守京师,当初瓦剌人,也曾困住京城,却又如何?只是……当今之世,谁为于谦?”
大家相互张望。
于谦可不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当初,于谦力挽狂澜于既倒,在京城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可他最终的结局,却不甚好。
就在这时,有人突的道:“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众人纷纷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不是张静一,是谁?
大家都知道于谦的结果不好。
没想到,张静一居然还是站了出来。
时至今日,张静一不能不站出来了。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若是放任下去,未来将会是什么。
何况历史已出现偏差,鬼知道此时的建奴人,会不会破城而入。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张静一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有选择。
那李建泰见了张静一这一声大吼,居然不再像从前那般的阴阳怪气了。
却是露出了几分钦佩之色。
其余之人,也都露出愤慨又钦佩的样子。
张静一则道:“建奴抵进京师,我们不但要护卫京城的安全,还要护卫京畿之地的安危,若是在此固守,多守一天,城外的数十万居民百姓,便等于是舍弃给了建奴人,任他们奸淫掳掠。”
“陛下,诸公,我等都有父母,也都有妻儿,难道能站在城头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建奴人,杀死我们的父***淫我们的妻女吗?别人可以放任,那些寻常百姓,当然可以放任。可是我等是什么人,百姓们将税赋缴至我们的手上,不是让我们在此龟缩城中的。”
“所以,当今之计,是不能拖延!拖延一日,外头被杀戮和奸淫的百姓和眷属,便只会越来越多。眼下的结局,不该有苟且忍辱,也不能有固守待援,而是主动出击。要让建奴人知道,这里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所以,臣建言,立即出城,与建奴人死战!”
这一番话,真说到了李建泰等人的心坎里。
他们现在最是理解那等家破人亡,妻女落入建奴人之手的处境。
虽然觉得张静一此言,有些不理智,却一个个眼眶红了。
随即,他们都看向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番最大的感受,就是羞耻。
堂堂大明,数十年前,他的祖先们还能横扫大漠,到了今日这里,建奴人竟来去如风。
他花费了这么多的银子,养出的军马,居然在不出一日的时间,便被诛杀殆尽,所谓的忠臣,转眼就成了建奴人的奴才。
洪承畴的叛变,打击尤其之大,这可是大明的新星,是真正拿来当内阁大学士,或者是未来的辽东督师来培养的。
现在张静一这番话,令天启皇帝浇灭的热情,顿时又开始慢慢燃烧起来。
他凝视着张静一,道:“那么谁敢出战?”
张静一毫不迟疑地道:“臣敢!”
天启皇帝道:“张卿要效洪承畴吗?”
张静一立即道:“正因为这天下有了洪承畴,教天下灰心,也让那建奴人继续猖獗,更不将我大明放在眼里,臣这才愿意出战。”
天启皇帝却是略有犹豫,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还是感性占了上风,道:“那就拼到底,朕在广渠门助战,你率军在出城,倘若有失,朕率勇士营诸军驰援。”
张静一再不多言,行了个礼,便道:“臣去准备。”
城楼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百官们个个紧张,却又捏了一把汗。
他们咬牙切齿,现在都红了眼睛。
张静一要下城楼去。
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他:“辽国公。”
张静一回头,却见是几个御史模样的人。
张静一冷冷笑道:“怎么,尔等还有什么高见?”
这几个御史却朝张静一无声地作揖行了个礼,随即真挚地道:“辽国公珍重。”
呼……
张静一的脸色稍稍的缓和。
那李建泰似也作了个揖。
于是,作揖的人越来越多。
张静一没有说什么,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按着腰间的刀柄,转身下楼。
在一片骂声中出城去拼命,和在无数的珍重声中拼命是不一样的。
而以往,出战的将军,至少在大明,是不可能获得掌声。
即便是战胜,迎来的也多是质疑和谩骂。
于谦是如何死的?
胡宗宪、戚继光,又是如何郁郁而终的?
熊廷弼是什么样的结果?
干事的不如不干事的,不干事的不如骂人的,可大明能延续三百年,终究是无论再如何的谩骂,终究还是有人挺身而出,决定拼死一搏。
张静一不敢耽误,火速骑马感到东林军校。
随即,召集了全军校上下人员。
五千人很快便集结在了校场上,城外的事,军校生员们不是没有耳闻。
当张静一召集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其实就已明白,似乎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了。
张静一打马而来,而后落马。
他特意穿了钦赐的斗牛服。
一身红色大礼服,腰间是玉带,又系着一柄绣春刀。
张静一目光一扫,随即肃然道:“人都点齐了吗?”
有教导长上前恭谨地道:“已点齐了,应到四千八百三十七人,实到四千八百三十七人。”
张静一满意点头,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肯定瞒不过你们,你们之中,有的人也有人父母身居高位,在这个时候,却没有‘抱病’,这……很好。”
顿了一下,张静一接着道:“起初建立这军校的时候,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军校会成为什么样子,我大明的学堂太多了,多如牛毛,可绝大多数的学堂,都以读八股求取功名为目的。”
说到这里,张静一的声音缓缓提高了一些,道:“可是我这学堂不同,我将你们召至此,是希望这天下总有一群人,学好文武艺,不作八股,不学文章,但是要学的,却是那八股文章中的精神。有的人生来就能作好文章,就如儒学一般,不是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吗?可是成仁取义,不是靠文章作来的。”
“现如今,城外来了许多的建奴人,他们也不和我们作文章,不听我们的八股,我们骂不死他们,写文章也诅咒不死他们。城外还有数十万的军民百姓,他们在蛮人的铁蹄之下,生死未知。”
张静一的目光越发的锐利,最后大声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那么校验军校是否成功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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