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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人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这事只要不认,那么双方就都还有台阶可下。
可若是认了,这一层窗户纸被彻底打破,那么彼此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天启皇帝竟也不恼了,只含笑看着老人,却是道:“那么,此事究竟是谁干的呢?”
老人道:“臣不知是谁,不过……倒是在前几日,有一个参将,姓周名福,他连夜带兵出了锦州,行踪不明,听人说,他带人杀了数千马贼,若是……真算起来,理应就是他了。”
老人回答得很干脆,应对也十分的得体。
只要天启皇帝稍稍顾念一些法不责众,或者觉得若是继续查下去,可能水太深,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的话,都可能认可这样的结果。
此时,天启皇帝却是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突然驻足,他似乎已有了主意,于是凝视着老人道:“区区一个参将,敢做这样的事,能调度这么多的人马?”
“这……老臣就不知道了。”老人很是淡定地道:“若是陛下还不信,大可以继续彻查到底,不如……就让老臣负责此事,到时一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说着,老人抬头看着天启皇帝。
现在……就看天启皇帝的了。
其余人也纷纷紧张地看着天启皇帝,似乎也知道,最为关键的时刻到了。
天启皇帝随即,大笑起来道:“那么周福何在?”
“周福已死。”老人道:“就在方才,他听闻陛下来了,却不知何故,狗急跳墙,竟是带着家丁去冲杀东林军,如今……已是尸骨无存。”
“哈哈哈……”天启皇帝又笑起来,忍不住抚掌,口里道:“不愧为卿家啊,卿家世受国恩,世代替朝廷和朕镇守辽东,果然很有手段。这样说来,朕只好归咎于此人?”
“这要看陛下的意思。”老人抬头看着天启皇帝。
他在等天启皇帝的态度。
虽说帝心难测,可天启皇帝到底肯不肯妥协,现在看来,有些拿捏不准了。
而二人的奏对,都全在张静一的眼里。
张静一听着这老人的话,立即就想到了历史上最著名的刺马案。
这还是清朝的时候,慈禧太后为了控制江南,所以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就任两江总督。
结果,这位新的两江总督上任没多久,便被人刺杀了。
当地的官员,却随便只以刺杀之人与两江总督有私人恩怨,所以杀死了这位总督,为结论。
于是慈禧太后大怒,令刑部尚书彻查,而刑部尚书最后也维持了原判。
这桩奇案,众说纷纭,不过很明显,这两江总督刚刚到任,怎么可能和人有私人恩怨?
摆明着是这太后派来的总督,触犯了当时湘军的利益,因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刺杀总督的最大受益者乃是曾国藩。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是每一个人都在装糊涂,从上到下,都咬死了这是私人恩怨。
最终,慈禧太后醒悟,立即明白这个案子不能继续深查下去了,于是就此作罢。
而今日……不正又是一桩刺马案吗?
只是如今的天启皇帝,会如慈禧太后那般,愿意装糊涂吗?
张静一却没想到,天启皇帝此时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上,道:“张卿家,他说的话,你信吗?”
张静一则是道:“信。”
天启皇帝道:“这样说来,只是一个区区参将,就妄图刺驾?”
张静一点头道:“这满城的辽东文武官员,都言之凿凿,臣想……可能真是如此吧。”
“原来是这样。”天启皇帝点点头道:“看来……朕是不得不信了。”
此言一出,这老人,以及那些后头的文武大臣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天启皇帝随即道:“那么……下令吧。”
“下令……下什么令……”有人刚刚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又不禁下意识地询问。可很快,他便自觉得失言,于是连忙噤声。
张静一则是点点头道:“臣遵旨。”
片刻之后……
这巡抚衙门之外。
数百人还在焦灼地等候着。
大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大家心里都在给自己打气,想来陛下再怎么样,见这么多人,也不敢轻易造次。
就这般想着。
突然,架设在巡抚衙门门口的两架机枪开始有了动作。
却见几个生员,正在全神贯注地鼓捣着什么。
大家不知这玩意是什么东西,一个个奇怪地朝这边看过来。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是炮吧?”
也有人道:“炮没这么小,这玩意看着像火铳。”
说话的乃是祖泽润。
祖泽润乃是那老人的长子,而他的父亲,则是声名赫赫的祖大寿。
祖泽润乃是锦州副将,此时四十岁不到,却已是从二品的将军!
这辽东人谁都知道,生在祖家,便是一个废物,哪怕是混日子,将来至少也有一个从二品的副将。
毕竟祖家近亲,成为总兵、副将者,已有七八人了,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后辈,其实距离这样的高位也不远了。
想当初,建奴还未崛起的时候,整个辽东,也不过区区一个总兵官,一个副将。
可等到建奴崛起,虽是建奴不断的侵城掠地,一个辽东,大明的防线不断的缩小,丢失的城池大小七十多座,可这并不妨碍数不清的功劳报到朝廷。
于是,无数武官,借此扶摇直上,如今,这总兵官就已有四五个,副将就更多,有十几个之多。
可以说,建奴人的崛起,虽是建立于辽人的血泪之上,可实际上,却也让不少辽人世族借此机会不断的壮大。
无论是李家,还是祖家,大抵都是如此。
祖泽润说这玩意像火铳,其实有人暗暗吐槽,这哪里像火铳。
不过因为他是祖泽润,众人便当真纷纷点头:“是极,是极,学生越看越像火铳,还真是……”
正说着……
一旁的生员,已经开始悄然地撤去。
而此时,祖泽润已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他左右张望,刚想要说什么。
突然,那两架机枪突的喷出了火舌。
哒哒哒哒……
又是熟悉的声音。
变故突生,有人直接被射倒在地。
那祖泽润离得远,一见此景,已是要吓瘫了,他脸色苍白,禁不住怒吼:“大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谁字还未落下,便见身边一个个参将、游击将军,甚至还有一些千户,已应声倒下。
更有不少文官,发出惊叫。
有一群人,妄图想要逃开,可两侧,却早有一队队的生员,端着火枪,开始射击。
三面受敌。
噗……
一枚子弹,直中祖泽润的脸颊,祖泽润啊呀一声,发出凄厉的惨叫,人已跪下,捂着自己的嘴,指缝之间,鲜血淋淋而下。
他张口含含糊糊的,似乎叫着什么,似乎是在说:“疯啦,疯啦……”
侥幸还活着的人,此时比死了还要难受。
因为他们此刻所见到的,是人间地狱。
方才还有人大喝大胆之类的话。
可转眼之间,许多人已是跪倒,凄然道:“饶命,饶命啊……”
只可惜……子弹是没有情感的。
哒哒哒哒……
这无数子弹依旧在人群之中乱扫。
终于,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了血泊里。
须臾之间,数百人已没有人竖着的了。
随着一声哨响,机枪终于停下。
其余的生员,纷纷上了刺刀,开始层层叠叠地听从号令,徐徐上前。
而后,但凡还剩下一口气的,便是一刺刀下去。
生员们已对这些人,生出了极度的厌烦之心。
在军校的教育之中,本来就有关于铲除豪强的内容,再加上此番在辽东的所见所闻,此时对这些人,更是没有丝毫的同情。
组润泽还未死,只是他的脸上全是血,腮帮子是有着一个巨大的豁口,整张脸已是稀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此时,血污已沾染到了他的眼前,他看到的这个世界,一下子变红了。
什么都是红的,似乎整个天空,都染上了血色。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
可什么也说不出。
这个生来富贵,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成年之后,不需花费多少气力,只需跟着父亲和伯父随便转悠,便有数不清的功劳等着他去领的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有人会像死狗一般地对待他。
此时,一个生员发现了他。
他扑哧扑哧地想要喘气,求生欲让他想要极努力地辩解,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是谁,自己的祖父是谁,自己的伯父是谁,甚至还想说,刺驾的事……已经过去,那些客军……
可惜……
他已张不了口了,因为脸只要轻轻的抽动,一股剧痛便让他身子抽搐。
口里已有血沫喷涌出来。
可他还想活。
那生员的皮靴子已踩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祖泽润看到了明晃晃的刺刀。
在这血色天空的背景之下,这刺刀却是雪亮。
而后,刺刀的刀剑对准了他,随即狠狠地扎下。
呃啊……
血雾喷涌,洒落了更多的鲜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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