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煨新茶，清香沁满室。

    苏夜盘腿坐在炕桌东侧，嗅闻清馨茶香，却觉有些寡淡。

    “这就是有情道和无情道的区别。”陈焕乃知了山主，可以此间特殊法阵，感应客人心念。

    故而知晓苏夜内心想法。

    “酒与茶，确乎像两种不同的道。”

    “清茶静心，浊酒乱心。”陈焕道，“我田里的庄稼，皆需精心打理。有的只在日间生长，有的要沐浴月光，方能破土而出。

    一年八季，皆不能废，故而不喜饮酒。”

    “您寄情山水，罕见生死离别。心中无甚愁绪，自然不知酒的妙处。”苏夜以前也不喜饮酒，机关城的月下江湖酒，令他彻底改变看法，豪言道，

    “此所谓杯酒会豪杰，实可慰平生。”

    “好一个‘杯酒会豪杰’！”陈焕眼神放亮，豪爽笑道，“今朝我便让分身打理田地，与苏教主把酒言欢。”

    苏夜召出两个红绳栓束的酒葫芦。

    卟的两声轻响，陈年酱香酒的味道，冲进对坐二人鼻孔。

    “听说你们江湖人，最喜欢对坛饮酒。既已破例，便破个彻底。”陈焕说着话，举起手中酒葫芦。

    两个葫芦利落碰撞，葫芦口泼洒出些许清酒。

    不规矩，正是江湖侠客的代名词。

    斜举起的酒葫芦，将清冽酒液倾进口中。

    辛辣口感，强烈刺激味觉。

    陈焕能感觉到那股与酒液相伴，属于江湖的侠义，瞬息间流遍五脏六腑。

    心中生出的豪情，令他仿若触摸到那些不入朝堂，亦不进宗门的大能，究竟怀揣怎样的心态。

    正如他分明有卓绝天赋，却心甘情愿选择醉情山水，以种田入道修仙。

    播下种子，看其生根发芽，再到果实成熟。

    周而复始，怡然自乐。

    苏夜聆听陈焕心声，发觉他也是个内求于心的妙人，不由心生好奇：

    “前辈，晚辈斗胆问一句。您在知了山，可算得衣食无忧，修行畅通。

    为何还要人皇御赐封号？”

    陈焕饮一口烈酒道：“早年间，宗族里的一位长辈曾做过本朝太子太傅……后来的事，令人扼腕叹息，不提也罢。”

    苏夜在灵犀岛，不只听过天命之选的相关信息，也从陌岛主口中，得知萧潜即位之前，曾发生过异常激烈的党争。

    朝堂为官，盘根错节。

    身为太子太傅的陈家长辈，必在被清算之列。

    纵使没被诛九族，也会受到波及，进而影响仕途。

    “难不成……”苏夜看向陈焕。

    “我年轻时，确乎生出过不切实际的想法。意欲通过科举，入朝堂为官。”陈焕坦然面对过往，故而不惧令其破除历史的尘埃，“后因出身，被取消了秀才头衔。

    一朝看清现实，问心藏神，将满身造诣潜进了这座山。”

    “您为何不给人皇写信，向他陈述其中原委？”苏夜接触到的萧潜，与他人口中所述，存在着极大区别。

    “陛下亲下圣旨，褫夺我的秀才头衔。若亲自推翻，天子之威何在？”

    苏夜深觉有理，转而问道：

    “您想衣锦还乡？”

    “我已在知了山扎下深根。纵使灭世浩劫降临，我也不会离开这座凝聚心血的宝山。”

    “既不还乡，何苦追求虚名？”

    “换作是你，可会坐看苏家被同乡轻视？”陈焕目光坚定地注视苏夜。

    苏夜选择承接天命，不只有不忍见苍生涂炭的慈悲心，也有名垂青史，功盖古今的理想。

    身为有情人，不顾宗族亲眷，实难令天下人钦佩。

    “我会去十里春风镇，请胡掌柜给皇后写信，央她帮你去办此事。”苏夜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方知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

    陈焕摇头笑道：

    “胡国舅和胡皇后固然能做到此事，但他们并非绝佳人选，而且我会凭空欠出一份人情。

    一来二去，便会背负因果。”

    “您不是潜在的救世之选？”苏夜稍觉惊讶。

    “时至今日，天命之选已无疑问。”陈焕注视苏夜深邃沉凝的眼眸，“苏教主，你不仅是天命之选，也会成为界定陛下昏庸或明智的准绳。”

    有道明君，治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无道昏君，天下灾殃四起，百姓流离失所。

    不难分辨。

    灭世浩劫已初现端倪，世间尚缺一柄对抗邪祟祸端的无敌利剑。

    苏夜所做之事，以及将要做的事，不只救民，也会直接影响萧潜在历代人间帝王中的评价。

    “您的意思是……我欠您的人情，让人皇用欠我的人情还？”苏夜语声轻微。

    “苏教主不愧是拥有‘鬼神莫测之机’的妙人，一点就通。”陈焕笑道，“世间人与陛下沟通，皆需谨小慎微。

    唯独苏教主，可百无禁忌。”

    “您太高看我了。”

    “人情一物，易欠难还。

    我若直接请你帮我办这件事，你或许会出于豪侠情怀，替我出头。

    如今于中多出一个魂果，再让你做此事，便会全无难度。”

    苏夜仰起头，饮尽壶中酒。

    豪爽笑道：“世间事，本就经不起揣摩推敲。

    难得糊涂，岂不更好？”

    陈焕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夜，被他的豪气感染，开怀笑道：

    “想我自号神农，向来孤高自傲，不料竟能逢遇你这等英雄豪杰。

    解开百年困惑，不再被前尘所扰。

    这个魂果，堪称我最大的机缘。”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酒过三巡。

    “苏教主，你是如何破除空间禁制，接近那棵排斥生人的青魂木？”陈焕斜躺在床榻，手扶侧脸，看向单手撑膝头，尽显少年意气的苏夜。

    “实不相瞒，我自创出瞬身之法。只是与神通大能的瞬身法，存在不小的区别。”苏夜从不怕泄露关于自身实力的秘密。

    他的不断成长，导致情报总是昨日黄花，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威胁。

    “所谓空间禁制，不过是天人合一的一种进阶。”陈焕看着拱顶上粗重的椽子，状似呓语道，“你在天人合一领域的造诣颇高，既能实现瞬身，亦可驱使空间。”

    苏夜看着立在炕桌对面，已然空无一物的酒葫芦。

    此葫芦本是他囊中之物，其内盛装的酒液，却进了陈焕肚腹。

    瞬身是将己身虚化，于标地再聚实体。

    驱使空间的方法，与赠送酒葫芦有某些相通之处。

    驾驭天地力量，改变周遭环境，从而实现对空间的掌控。

    “苏教主，你的悟性，可真令人汗颜。”陈焕感应苏夜心念，知他领悟出空间禁制的法门。

    除了叹服，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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