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凤讲完后，大家举起酒杯，高声喊道，“新年快乐！”

    陈东方喝了一口酒，问身边的雷子，真要骑摩托车回老家吗？雷子说，能省一个是一个，马上是春运了，如果坐火车，就要被挤成人干；如果提前走，又要少挣一大笔钱。不如挨到快过年那几天，两个人一起骑着摩托车回家，又省下一笔路费。

    “你要带小红回家？”

    “嗯呢，小红跟我回家过年，年后我们再去她家。”

    陈东方压低声音道，“回家后，你千万别说小红是做这个职业的。”

    雷子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我就说她在商场做收银员。”雷子喝了一大口酒，“东方哥，年后再干一阵子，我不想让小红再做了，太受气……”

    胖子接过话，“雷子，要不这几天我也去买辆摩托车，咱们结伴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东方哥，你怎么回去？”

    陈东方道，“我得看嫂子怎么想，她肯定是要坐车回去的。”

    “坐车实在是太辛苦了，”胖子感慨地说，“我这样的人，都要被挤成照片。”

    陈东方突然想起蓝兰，来的时候是在车上碰到的，不知道蓝兰回老家，是不是还坐绿皮车。

    英子又来问芳姐，她在制衣厂干着怎么样，芳姐说干得还行，算是掌握了一门技术，以后即使不在佳美厂干，还可以去别的厂子。英子又问起应彩虹来，大家聊起她和赵副总的事情，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英子不屑一顾地道，应彩虹本来有一身手艺，非要靠着出卖色相挣钱，真是脑子进水了。她走了这条路，以后结婚了被老公知道，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英子说者无心，小红听者有意，脸色越来越难看，芳姐看出不好，赶紧转移了话题，又问英子工作干着是否顺利，英子点了点头，一脸骄傲地说，凑合吧，只是收入比在制衣厂强多了。

    芳姐便道，“英子姐，我们跟你去干吧！”小红听说英子挣得多，刚才的不快扔到脑后，也嚷嚷着要跟英子去干。英子听了，哈哈大笑，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算了，你们还不如干原来的工作，”她斜着眼瞅了小红一下，“小红，你愿意从一个火坑出来，再跳进另一个火坑么？”

    “跳进另外一个火坑？英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各行有各行的难处，”英子夹了一筷子菜，幽幽地说，“你们只看见制衣厂的辛苦，只看见KTV的受气，你们哪里知道，我做这个行业，既辛苦又受气！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后都是辛酸和泪水！给人家推销，人家就问你要好处，正常一点的，给点提成就行了；还有狮子大开口的，嫌提成比例太低，你得给他加码。更过分的是，有些人拿了提成，还要你陪吃陪喝陪睡！”英子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想要冲业绩，就要豁得上去，不光陪睡，甚至要做各种没有人格的事情……有的时候，他们真拿你不当人看，猪狗不如……”

    陈东方没有在商场上混过，自然想象不出没有人格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又怎么不拿人当人看……

    在场的女人听了，反应各有不同。芳姐想的是，别说陪睡，光是低三下四这一样，她就受不了，如果真的像英子说的那样，还真不如在制衣厂里当工人呢。只要自己干了活，就不怕别人的脸色，实在不行，卷铺盖换厂子干。她在上一家工厂，就是因为主管给她小鞋穿，她一气之下辞工了。

    小红想的则是，听英子说的这样，都是没有尊严的工作，那还不如在夜总会呢。在夜总会伺候人，你给了笑脸，人家就给你小费，你再答应搂搂抱抱，小费就可以再多几张；你要是同意了跟着老板出去，那挣的就更多了。而英子她们，赚的多，但也确实辛苦，费体力又费脑力，不如混夜场的，只要体位肯换，态度听话，嘴巴甜点，钱就到手了。

    徐美凤看着她们，表面平和，心中却在冷笑。她想的是，你们没经过社会的毒打，哪里知道混社会的不易。在这个社会上，有人拿你不当人看，睡你，盘剥你，利用你，说明你还有利用的价值。等到你没了价值，就是白送给人家，人家也不会睁眼看你一眼的。

    这里面涉世最浅的就是杨楠了，她眨着眼睛，看看沉默的大家，又指了指陈东方道，“你们不要灰心嘛！陈东方说了，他要建一个制衣厂，需要很多人，你们可以到他的工厂里上班！”

    此言一出，大家哈的一声笑了。陈东方则是一脑门黑线，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藏起来，心想我只是私下里和你说过几句，你有必要大张旗鼓出来宣传吗？

    “杨楠，这只是我的远大理想，你不知道理想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就是永远也实现不了呗！不过当时你可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被杨楠回了一句，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胖子见陈东方面红耳赤，便帮他解围道，“东方哥，等厂子建起来了，我给你当保安部部长，保证一块布也跑不出去！让芳姐给你当车间总管……”

    小红抿着嘴道，“我和雷子什么技术工种也不会，我们俩给你管着餐厅吧！”

    英子瞅了大家一眼，“你们把好岗位都选走了，看来，我只能继续到车间踩缝纫机了！”

    “踩缝纫机”这个词一语双关，大家又被逗笑了。

    徐美凤却没有笑，她深思了一会儿，觉得这条路可行。“陈东方，建制衣厂这事，你是开玩笑的，还是当真的。”

    “当然是当真的，”陈东方不服气地道，“我就想，姜总和蓝总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

    “那你打算什么时间开始干？”徐美凤一本正经地问道。

    徐美凤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也意识到，不能永远这样混下去，不管是她，还是陈东方，又或是雷子和小红。她接触的大佬越多，就越发现，这些大佬们在完成原始积累后，都会想办法把他的钱、身份和职业漂白，转行去干一个正当的职业。

    徐美凤听陈东方说想要做制衣厂，心想这是件好事，制衣厂没有什么高深的技术含量，投资额也不是特别大，如果真的做成了，后半生养老就没问题了。

    陈东方却苦着脸道，“嫂子，你没干过制衣厂，你不知道里面的难处。一匹布从面料变成成衣，要经过10道流程，分别是设计、样板制作、面料采购、裁剪、印绣花、缝制、锁眼钉扣、整烫、质检、包装……这些工序，都需要技术工种……”

    “此外，还要有采购、销售，要不然，你从哪儿拿订单？把衣服卖给谁？”

    “订单和销售，那都是小菜。”徐美凤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寻思道，凭她的能量，订单不是问题，但技术工种倒是个麻烦……

    芳姐呼地站了起来，“工人好说！我就会呢，然后咱们再拉过几个信得过的，技术好的姐妹，找那种会好几道工序的，一个能抵好几个！比方应彩虹……”陈东方摇头道，“工人好说，你、我、胖子，都能随便拉出几个工人来，只要工资给到位了，很简单！可是启动资金从哪里来？租厂房，买设备，买原料，发工资，开餐厅，这都得一大笔钱……”

    大家又都沉默了，陈东方说的确实是，制衣厂是条光明大道，但启动资金这一样，就让人望而生畏。

    徐美凤犹自不甘心，给大家打气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们用心，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看大家不说话了，陈东方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说道，“嫂子说对，我有一条发财的道路，可以把启动资金给挣出来……”

    “什么发财的道路？”大家都来了兴趣，看着陈东方。

    陈东方故意卖个关子，他先把杯中酒喝完，雷子殷勤地给他倒上，陈东方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收破烂！”

    空气中先是一静，没过几秒，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雷子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胖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小红弯下了腰，芳姐笑了一声，把水呛到了气管里直咳嗽，杨楠挥着小拳头直擂陈东方，徐美凤还好一些，掩着嘴在笑，英子则向陈东方竖起大拇指。

    陈东方依旧装出不解的样子，逗大家道，“你们笑什么，这可是一门正当行业。我先给你们讲解一下收废旧生意，它现在的称号是再生资源生意，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板块……”

    在这个冬天的中午，这些来特区的打工人们，凑在一起畅想着自己光明的未来，餐厅似乎也在配合他们，很快换了一首歌曲：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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