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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傩顺利开始,
除去抬棺扶灵之人,其余人皆佩戴上傩面,穿着各色戏服,于街上游了起来。
他们步子,都是巫族祭祀时的步子,透着野性与诡异的味道。
四位师兄,分别抬住棺材的一角,其余十来个师傅抬住棺材其余木臂。
随着走动,棺材稍带晃悠,以至于他们没察觉到棺材内周玄的身体抖动。
周伶衣为周玄打着纸幡,领着去祖坟的路。
打幡通常是长子来打,但周玄除了姐姐,孤家寡人,讲不了太多正常礼仪。
周家班的演员们,将气氛带动,原本往前走着走着,忽然低头,像头觅食的豹子,将傩面猛的凑到路边观礼的小孩跟前,吓得小孩吱哇乱叫,躲到父母身后,引得路人大笑,小孩也跟着笑。
游傩不是悲沉的葬礼,游过每一寸街面,都要让观礼的路人开心、过瘾。
这些真诚的喜悦,伴随着亡者抵达入土之处。
徐骊朝天上洒着纸钱,每一次仰头的时候,都能瞧见十来米高的天上,悬挂着一盏白灯笼。
这盏灯笼的图案上,画了一根羽箭。
抱着徒弟照片的袁不语望着天上的灯笼,对周伶衣说:“游个傩而已,日游神怎么盯上来了。”
望路的周伶衣,几乎没往天上瞧,听袁不语一说,便也抬头,看了一眼后,说:“不清楚,这盏灯笼,不是寻常日游神,是箭大人,真名叫腾箭。”
袁不语在周家班待了多年,他早已猜出周伶衣的真实身份,也不藏着揶着,问:“你们游神司,也有大人?”
“不多,刚好两位,箭大人掌管平水府的日游神,叫掌日游神,酒大人掌管平水府的夜游神,是掌夜游神,箭大人几乎不巡游,今日,也不知道为何现身。”
“管他的,只要不来我徒弟葬礼上捣乱便好,不然,我管他什么大人……”
袁不语从悟出第七香后,尽管香火不稳,但行事作风霸道了很多。
“周班主,等我徒弟葬礼之后,你真要让傩面吞你的傩神之力?”袁不语关心起周伶衣。
“逃不掉的,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傩神之力始终被傩面连接。”
周伶衣倒不以为然,对袁不语又说:“没了也罢,成了废人也好,我便重新过日子,不再管周家班了,这么多年,也累了。”
在周玄死去之后,周伶衣更累了,连个讲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周家人不认我,那我把周家人给我的东西还回去,从此,一拍两散。”
“我觉着不行,等我徒弟葬礼结束,用不到那些傩面了,我给傩面全砸了,他们没了,就没人能欺负你。”
袁不语要替周伶衣出头,但周伶衣却不愿老袁趟这潭浑水:“砸不得,咱们都是走阴拜神的人,都明白堂口不能挖根的道理。”
每一个堂口,背后都链接着异鬼和神明。
若是寻常的江湖结仇,异鬼和神明不会过多理会,但要作出断了根基的事情,异鬼与神明便会出面。
若是一些小堂口,背后连接的异鬼,道行不够,那怕是他出了面,也不是袁不语这种大神人的对手,自然不用怕。
周家班虽然人丁不旺,可背后的傩神,绝不是七炷香火能对得上的。
“我砸了傩面,顶天是家事,傩神睁只眼闭只眼,您砸一面,算是江湖寻仇,也无甚大事,若是全砸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袁不语叹着气,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群老傩面,得亏它们有个好主人。”
……
游傩的队伍,离祖坟越来越近,已经没有观礼的路人了。
周家祖坟,是块风水宝地,坟山前有条河,河宽二十余米,无桥,需要借着船只渡河。
等一行人,站到祖坟河对岸之时,河前并没有船。
“大师兄,船呢?”
“约好了时间的啊,怎么还没来?”
余正渊带着个徒弟,沿河去找船公,边走边懊恼:“早知道得找个人在这儿盯着,这船公真不靠谱,别耽误玄子入土的吉时。”
船不在,众人只能将棺材歇住。
而此时棺材内的周玄,身体反而安静了,他的伤口已经尽数愈合。
箭大人的白灯笼,依然在众人头顶悬着。
送葬的队伍等了差不多半个钟,余正渊终于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大师兄,船来了吗?”周伶衣看着握手里的怀表外,问余正渊。
“班主,出大事了!”
余正渊喝了口徐骊递过来的水,缓过来气后,拍着腿叫苦。
“船家不愿意来?是因为工钱的问题?”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都到这会儿了,哪怕船家讹我们工钱,我也得付啊,是船来不了。”
余正渊指着河面说,凑周伶衣耳边说:“船家说了,今天特别邪门,船只要靠咱们的祖坟一里之内,水里就会起涡流,挡着船前进不了半寸,
我还去找了几个别的船家,都说进不了我们祖坟,有的还传呢,说我们祖坟的河前,闹水鬼了。”
周玄发送入祖坟,祖坟就出怪事,
周伶衣甚至都有些怀疑,难道祖坟也不认周玄?
她叹起望向弟弟的棺材,也无意中望见了挂在棺材上的祖宗傩面,二十五张傩面,全都被悬在棺材上,如今,那傩面仿佛在笑,在嘲笑周伶衣,也嘲笑周玄。
……
棺材内,周玄的嘴唇开始有了血色,眼皮在颤抖。
抖过一阵后,眼皮忽然停住,猛的睁开。
……
棺材外,周家班的人都等着周伶衣出主意。
周伶衣咬着牙说:“我去找船!”
她要去找一条船,亲自押船过来,瞧瞧水里到底闹什么幺蛾子。
她刚挪动步子,
忽然,原本高悬天上数米的灯笼,以极快的速度沉降,直到浮于棺材上方三米处,灯火大亮。
袁不语警惕起来,托住醒木。
象征箭大人的灯笼忽然有了怪状,必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呼!”
在袁不语目观周遭之时,只听天空传来了一阵破空的呼啸箭鸣。
一道金色羽箭,不知于何处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咚”的一声,钉在了周玄棺木盖上。
箭尾摇晃抖动。
“奶奶的,钉我徒弟棺材。”袁不语便要生梦,将那不知隐匿于什么地方的箭大人找出来。
作为夜游神的周伶衣却看得明白,劝住袁不语:“袁老莫急,这是箭大人的礼箭,他也来帮着发送我弟弟。”
“呼!”
又是一支金箭,携破空之声,与长空落下,钉在棺木盖的中间。
“呼!”
第三支金箭落下,“咚”的一声,钉在棺木盖上方。
三支羽箭,连成了一条竖线,贯穿了棺头与棺尾。
羽箭无人控制,自己便在发力,箭尾剧烈摇晃,带动着箭头,将棺木盖撕扯出一条裂缝。
裂缝渐渐变宽,直至开成手指粗细,袁不语很难受,仿佛箭在他心里凿一样,便要去拔羽箭。
还未来得及伸手,只见,棺木盖裂成两半,往两边飞出。
棺盖破碎后,白灯笼向上腾飞,高悬于天空数米,灯笼里,传出了箭大人的粗沉嗓音,
“平水府,游神司,掌日游神——腾箭,
神箭三响,
恭迎周家傩神出世!”
周玄猛然从棺材里坐起。
袁不语当场愣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发出了他平日里最喜欢表达疑惑的话语:“啊?!”
“我弟,弟弟,活过来了?!”
事发过于突然,周伶衣只觉眩晕,身子晃了几晃,方才站住。
于周玄葬礼上一直坚强的周伶衣,此时终于将情绪发泄出来,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只是这次眼泪为幸福而流。
周玄从棺材上站起,身子飘荡,轻盈盈的落于地上,往祖坟的方向走去。
周伶衣瞧见了,她瞧见周玄的腰间,系了一个面具。
那面具若隐若现,便是她,也瞧不清面具的图案是什么。
但她感应得到,那是属于大傩的面具,只有身具傩神之力的人,才能依稀感应到它的存在。
“弟弟,弟弟是大傩了!弟弟是大傩了。”
周伶衣被连连的幸福感震荡,竟像小时候与弟弟扑蝴蝶般,像个小姑娘,跳着欢呼。
“啊?!我收的徒弟,死了一次怎么成大傩了?”
袁不语当然开心,但开心之余,多少有些困惑,他看着周玄点的香,他看着周玄练的生梦,结果到头来说书人变成大傩?
“不对,不光是大傩那么简单。”
袁不语是七炷香,已经能感应到天地间某些隐秘。
他从周玄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神明的气息。
“徒弟身上有神明的味道。”袁不语朝欢呼着的周伶衣说道。
“有吗?”周伶衣现在心情极好,她仔细望去,瞧见周玄的右手,散发着隐隐的蓝色,若是再仔细望,她竟生出“要听周玄命令”的感觉。
傩神的气息,天生就会让周家后人臣服。
“是了,是了,那是傩神的手。”周伶衣回想起腾箭的话——
——恭迎周家傩神出世。
只有真正的傩神出世,才够格让掌日游神神箭恭迎。
哪怕弟弟只有一部分傩神本神的气息。
那也是傩神,而不是大傩!
周玄没有去与姐姐师父相认,此时的他,神性为主,他还在接受傩神的指引。
“往祖坟走,往祖坟走。”
周玄一边往前走,周家班众人游傩时戴着的傩面,齐刷刷飞起,浩浩荡荡,飞于祖坟前的河上,凝聚成了一座傩面之桥。
望着桥,周玄并不满意,
“还差了二十五副面具。”
周玄回过头,望向了棺材上悬挂的二十五张老祖傩面。
傩面并不想去架桥,他们生前也是大傩,凭什么要去给新的大傩当桥?
周玄缓缓伸出了右手,用逗狗的挑衅姿态,朝祖宗傩面勾了勾手指,傩神的气息浓郁发散,是强有力的指令,二十五张傩面,努力挣扎,却无甚效果,不得不臣服。
它们带着恼怒与羞耻,飞于河面,也成了傩面之桥的一部分,还是头一段。。
今日还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周家老祖,只能被周玄踩着过河。
周玄踩在祖宗傩面上过河,恶狠狠的往下踩,带着姐姐多年遭受的屈辱,带着对祖宗傩面发自心底的厌恶,踩了下去。
“老祖又如何?欺负过我姐姐的人,我便要将他踩进泥地里,踩得它粉身碎骨!”
傩面只觉承受了万般的屈辱,在周家班众目睽睽之下,被周家小辈,甚至还是一个外人,照着脸上踩……
ps:三更万字,好兄弟们,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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